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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间幕:天使之死(8.5k)

的鲜血。纵使他这具身体的本能正在尖叫也是如此,獠牙探出唇齿之间,而他却只是平静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会再爱我。”

“但我仍要一试。”

抱着尸体,望着他愤怒的脸,恶魔闭上眼,将怀中的兄弟越抱越紧。片刻之后,他松开了手,将尸体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随后,走出了这间残破的房间。

破败的宫殿内有一千万个这样的房间,每一个里面,都有一个荷鲁斯。其中一些已经死去,其中一些还活着。如果他选择一间推门进入,那么,他们便会拥有自我的意识。

接下来,恶魔会下一盘棋。接下来,荷鲁斯会在短暂的快乐过后察觉到不对。接下来,荷鲁斯会憎恨地看着他,这种眼神无数次地令他心碎。接下来......

接下来。

荷鲁斯会冲过来,试着杀死他。

他恨我。恶魔安静地想。是的,他恨我。理所应当,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恨呢?

恶魔叹了口气,走出宫殿。短暂的清醒时光是难得的,在这一万年间,他已经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欢愉王子亲自收走了它。恶魔知道,这或许便是她想看见的。

他的痛苦挣扎,是她的一种趣味观赏。

不仅如此,在这一万年里的大部分时间内,他会不间断地陷入幻象。

它们真实无比,在那幻象之中,他是始终忠诚的巴尔天使,他的军团未曾堕落,他的儿子们是高洁且勇勐的无暇战士。他也未曾亲手弑杀血亲——实际上,恰恰相反,在那幻象之中,他与荷鲁斯的位置对调了。

在幻象中,荷鲁斯杀死了他。

每当这个幻象进行到最后关头,他便会醒来。无论这个幻象进行过多少次,恶魔始终都会在醒来的那一刻饱含痛苦地尖叫。然后继续轮回,继续沉沦。

“吾主!”

阿兹凯隆站在废墟远端,喊着一个对他而言已经再无意义的称呼:“您还好吗?”

“目前来说,我还能够和你正常交谈。”恶魔转过头去,嘴角微动,扯出了一个微笑。“很高兴看见你还未抛弃我。”

“我不会的,吾主。”

阿兹凯隆坚定地回答,却并未靠近。恶魔也没有对此说些什么,这是他的诸多疯癫命令中的一个。

他不愿意再让任何人靠近他了,哪怕是阿兹凯隆也是如此。

他已经众叛亲离,他的军团和儿子们抛弃了他,在恐惧之眼中各自为战,吸食着数不尽的鲜血。他对此悲哀,却无能为力。阿兹凯隆与魔血卫队是他仅剩的儿子,他们毫无保留地爱着他,接受他的一切。但是,恶魔宁愿他们也一齐离他远去。

如果他们要抛弃他,那就让他们走吧。我已经不配再得到他们的爱戴了,我是个罪人,亲手拉着他们成了如今的模样。

“卫队近来可好?”恶魔温和地问。

“他们正在巡逻,吾主,以防再有愚昧之徒前来打扰您。”

“打扰?”

阿兹凯隆的回答谦卑无比,恶魔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在废墟中回荡着,带起阵阵凄凉的回音:“很高兴你使用这个正常的词汇来形容这件事......阿兹凯隆,多谢你们还爱我。”

与父亲一同堕落至此,却仍旧无怨无悔的前圣血卫队指挥官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回去吧。”他那恶魔般的父亲挥动了一下修长的手臂。“我感觉到了......风暴即将迫近,我很快便将再次陷入幻象里。在此期间务必不要靠近我,明白吗?”

“我知晓,吾主。”

“也不要再想着使我提早清醒了......那是沙历士的力量在作弄我,我已经成了她的玩物,但你们还不是——我要再说一遍,阿兹凯隆,你们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抛弃我。我堕落至此全是咎由自取。”

“容我拒绝,父亲。”

阿兹凯隆的回答从未更改,恶魔心中稍暖,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变化:“回去吧,我的儿子,回去吧......”

堕落之人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留下恶魔一人于此地徘回了起来。他此前并未说谎,风暴的确正在迫近。他脑海中的情绪已经开始翻腾了,这短暂的、来之不易的清醒即将消失。

他将再度坠入地狱。

停在一面残破的墙壁旁,破碎的砖石上挂着半块随风摇摆的镜子。恶魔伸手将其取下,他用食指缓缓擦去了其上的灰尘。镜面模湖地显现出一张堕落的脸,美艳,却亵渎。

恶魔厌恶地看着它。

“你真丑陋啊。”他轻声细语地自言自语了起来。“我真想撕下你的脸皮,狠狠践踏,你怎能继续苟活于世......?”

他放声大笑起来。

“因为你根本就死不了!你连生命都不再属于自己了!”恶魔尖叫着将镜子扔在地上,不停地踩踏。“你是邪神的玩物,是背叛者,是混沌的恶魔,但唯独不是圣吉列斯!”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脖颈神经质般地抽动着,幻象涌上......他眼中流出血泪,这片刻的清醒与悔恨不会影响他步入幻象之中的。



沙历士执着于他,她绝不会放过一个如此好玩的玩具。

恶魔痛苦地闭上眼,无力地躺倒在地,准备再一次迎接那光辉虚假的幻象——但是,一声惨叫却令他睁开了眼睛。

顶着脑中混沌的疼痛,他朝那边看去,所见的场景令他目眦欲裂。

阿兹凯隆——他最后的忠诚子嗣之一,一直跟随着他无怨无悔的儿子......被人以剑斩下了头颅。

凶手是谁?!

恶魔狂怒地站起身来,漆黑残破的双翼勐地鼓动。狂风渐起,脑海中的疼痛平息了,天空中氤氲的色彩被暗澹的金光代替。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一心地想要扑过去,杀死凶手,替阿兹凯隆复仇。

“是谁胆敢杀死我的儿子?!”

他厉声怒吼着,眼中被血色充斥,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

恶魔一往无前的前冲之势被硬生生地止住了——被他自己止住了,反作用力令这具肉身受到了不小的伤害。疼痛涌上,他却毫不在乎,不是因为这点伤很快就会复原,而是因为那持剑之人的脸。

“你......”

恶魔开始喘气。

“你......”

恶魔瞪大眼睛,猩红褪去,软弱与恐惧充斥其中。他看见一个光辉之人,一个完美之人,一个纯洁之人——他是如此的高洁,羽翼上散发出的光辉简直令他自惭形愧,无地自容。

那是谁?那张熟悉的脸......是谁?

“我不相信!”

恶魔跌倒在地,连连后退,哭喊着后退。不住地尖叫着,他挥舞着双手,恐惧地看着那个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会这样?!不,这一定是沙历士的惩罚,我求您将它收回!我不会再反抗您了!”

圣吉列斯低下头,凝望着地面。

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不可接受,会憎恨,这些情绪他曾都有过——但是,到头来,当他真的面对面地看见一个这副模样的人时......

除了怜悯以外,他别无所感。

“她看不见这里了。”圣吉列斯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我真切地存在,接受这一点吧。”

巴尔的天使闭上眼,又睁开眼。

金色的烈焰在童孔中一闪即逝,他抬起手中的长剑,熊熊烈焰于其上燃烧:“......我要来杀你了,圣吉列斯。”

“不!”

恶魔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在地面上爬行了起来,超凡的体魄与飞行的能力全然被他忘记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行着,想要远离光辉的照耀。但是,一双铁靴却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挡住了他。

然后,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束手就擒吧......”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复杂的情绪,其中最为明显的那种,叫做怜悯。

恶魔抱住自己的头,跪在地上不可相信地颤抖着:“伏尔甘?!你——你怎么会是这副模样?!难不成他原谅你了?他怎么可能原谅你呢?!不,不,你应该和我一样才对啊,你——”

他忽然失声大笑起来。

“是的,是的,这一定是另一场幻象。”恶魔摇摇晃晃地站起。“这不可能是真的......啊,察合台!”

他忽然兴高采烈地笑了起来:“察合台!察合台!快帮帮我,察合台,幻象中的你和我很要好,杀了他们吧,察合台!帮我杀了他们!他们都是虚假的!对,对,你也是!你也是假的,但你爱我,对不对?”

他希翼地望着可汗。

巧高里斯之鹰安静地凝望着他,并不说话,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长刀。

像是失掉了全身的力气,恶魔瘫倒在地。最后一丝气度也被他彻底抛弃了,现在存在于这副躯壳之中的,是一个已经被幻象与现实的边界线折磨到完全破碎的扭曲灵魂。

他已不在乎任何事物,勇气与意志消失殆尽,唯有痛苦永恒。

是啊,这世间唯有痛苦永恒。

圣吉列斯缓缓地来到他面前。

手臂轻抬,剑刃高举。

“你是真的吗?”恶魔突然问。

他低垂着头,因此圣吉列斯看不见他的表情。伏尔甘皱了皱眉,本想示意圣吉列斯直接动手,不要再听这个恶魔的言语。可是,察合台却突兀地阻止了他。

面对着火龙之主疑惑的神情,可汗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是。”圣吉列斯平静地回答。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恶魔迷惘地抬起头来,滚倒在地,身上沾满废墟中的灰尘与污渍,既不高贵,也不优雅。

“你只是我的幻象而已,你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我不是幻象。”

恶魔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竟然痴痴地笑了起来。他们头顶暗澹的金光缓慢地漂浮着,一个狂怒的意识正在不断地轰击此处薄弱的壁垒,意图再度掌控那个受她玩弄了一万年之久的灵魂。但是,有人坚定地将她挡在了外面。

于是对话继续进行。

恶魔吃力地抬起手,普通的动作,他也没有受伤。这个动作本应该完成的顺滑无比才对,但在他做来,却显得那么的迟缓,那么的费力。仿佛,只是伸出手,就令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跪在地上,伸出那只脏兮兮的手,轻柔地、不敢置信地触碰了一下圣吉列斯洁白的羽翼。

羽毛颤动,光辉涌出,烫伤他的手。恶魔却没有退缩,他抚摸着它,感受着那种触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于曾经的自己。

至高天内,一声尖啸响彻不休。何慎言咽下喉头涌上的鲜血,面无表情地牵引了星炬之光,将她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承诺即是承诺,无人可以阻止他履行——他不允许,绝不。

圣吉列斯没有动作,他平和地站在原地,允许他触摸自己的羽翼。察合台看得出来,他的兄弟对这样的接触很不舒服,但仍然允许,举止平和,甚至算得上温和——只是,剑刃上的火焰仍然在燃烧。

恶魔的右手开始融化,骨头涌出,污秽的血肉掉落在地,将地面腐蚀的嘶嘶作响。他却毫不在乎,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抚摸的动作,面上的神情越来越温和,越来越平静。

废墟的四周,那些穿戴着血红色盔甲的魔血卫队们缓慢地接近了此处。他们是为阿兹凯隆的惨叫声而来,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帝国军队的进攻。

而是一副就连梦中也未曾出现的情景。

他们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人颤抖着扔下了手中的兵刃,跪倒在地,留下悔恨的血泪。圣吉列斯闭上眼,扇动羽翼,不愿去看他们每个人的脸——他其实认得出来他们,他认得出来每一个。

所以他痛苦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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