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这难道不是还钱的地方？”为首的黑脸大汉瓮声问道。
“是……”
“那我们就是来还钱的！”
大汉毛茸茸的大手，抓着几张大额银票用力地拍在桌子上，用下巴指了指城墙。
“建昌侯的五十万两银子还了，赶紧把最顶上那个名字撤喽！”
还个钱还整的这么大动静，祖济源一张张仔细核对着银票，算盘拨了几下，确认无误后，才在那大汉即将爆发前，故意大声喊道。
“建昌侯张延龄欠钱五十万两已经还清，把他图黑了！”
那几个大汉听这话头，有点不太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只好眼看着名字被涂之后，便顺着来路走了。
这读过书的骂人，就是连一个脏字也不说，还让你心里难受。
这人要脸，树要皮，但凡欠的不多当场能还钱的，当场就算是借钱也赶紧还上了。
还有很多当场还不上的，也赶紧挤出人堆回家筹钱去了，这名字一天挂在这里，就丢脸一天。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丢不起这人，谁知道皇上后面还会不会有更狠的后招呢，看来还是不能心存侥幸啊，早还了多好。
这些皇榜上的名字，除了已经故去的那些官员之外，其他的人加起来还有不到四百万两。
这一天下来，祖济源清点了一下已经收回了一半，还剩不到二百万两了。
十个人借着灯光，最后又核对了一遍账目、钱银还有城墙上的名单，确认不要出什么差错。
“皇上这招真好使啊！”
“对啊，比我原本想的让锦衣卫去家里抄没要省事多了！”
白天维持秩序的锦衣卫，也帮着收拾着银箱，在旁边插话道：“这可比锦衣卫去抄没狠多了，想想这名字挂在上面，多丢脸！”
祖济源合上账册，用麻绳仔细捆紧。
“哼，怕丢脸就早点还啊，欠钱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丢脸呢！”
那些欠钱的人，此前还真没想到会丢脸。
就嘉靖干的这事几千年来就没人这么干过啊，谁能想到“勿谓言之不预也”是指的这样呢。
第二天，城门下依旧站满了人，不过比昨天少多了。
因为很多人都还上了，皇榜上也就剩下那一二百个人了，过来看看也就是知道知道谁还没，饭后酒间有点谈资罢了。
就在这些人围观的时候，有人喊道：“今天这刽子手不行啊，神周才割了六百来刀就晕过去了！”
“是么？江彬割到多少刀了？”
“有人数着已经一千二百三十七刀了，我一片肉也没抢到！”
这一通对话，祖济源眼看着人群呼啦啦散了一大半，都去看凌迟去了。
他也想去看看，怎奈职责所在，也只能通过那些两边跑的人嘴里，知道点最新的消息。
这一天，效果就不如第一天了，整天下来也不过只收到了二十万两银子，名单也只划掉了那么几个。
没想到第三天，江彬一案的十六个人，全都被处死之后。
已经几个月没有降下一滴水的北京城，竟然突然下起了雨来。
祖济源正无聊地坐着，用毛笔沾着水在桌子上复习嘉靖教的新记账法：应收账款？其他应收款？一百七十三万两……
突然，刚写的字上出现了一个圆点。
紧接着是两个，三个……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是雨水的味道。
“下雨啦！下雨啦！”
祖济源激动的扔掉笔，跳起来张开双臂像疯了一样大喊着，在原地转着圈子。
其他人也很兴奋，但没有人像他这么激动，而是着急忙慌的把账本和钱柜赶紧搬到门洞下面避雨。
“好雨，好雨知时节啊，皇上圣明啊！”
祖济源喊的声音都嘶哑了，他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他是被从钦天监抽调来的。
早在很久前，钦天监就在私下讨论，上天久不降雨，是皇上失德，是上天对皇上降下的惩罚。
甚至连想要上书，让皇上下罪己诏的说法都提出来了。
而祖济源和嘉靖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却十分不认同这种观点，皇上自登基以来，无一刻不心系天下，无一事不显圣德之仁，哪里有失德？
是以现在江彬被诛，天降大雨如何能不让祖济源感到兴奋。
渐渐的，雨滴变成了雪花。
雪花又变成了鹅毛大雪，没多久整个地面都变成了白色。
“奸人得除，天降瑞雪，天佑大明，皇上圣明啊！哈哈……”
祖济源跪在雪地里，望着天上飘然而下的雪花。
不光是祖济源，就是满京城的百姓也都纷纷的走出了家门，快乐的奔跑在大街小巷。
瑞雪兆丰年，谁又不感到高兴呢？
他们不光是喜欢这雪，更是借着雪发泄着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绪，发泄着江彬被凌迟而带来的痛快。
除了那些欢喜雀跃的百姓们，还有很多人也正冒着雪奔走在大街上。
那些人，以往在这种天气的时候，一般会躲在院子里的小亭下，燃上一盆火炉，温上一壶小酒。
边烤火小酌，边欣赏雪景，墙角再有数枝梅就更好了，甚是高雅惬意，但现在他们都没有这种心思去享受这种情趣了。
工部员外郎陆玉川就是这些奔走的身影中的一个，他刚进京城的时候，从户部借了一万两银子买下了现在住的这庄院子。
这么多年来，户部也没要过，他也没想过还要还这件事，毕竟当时的情况大家都在借钱。
现在一时之间他又能去哪里凑出一万两银子，老家那点田产，早就让经纪挂出去变卖了。
到现在，也没有卖出去多少，算来算去还差了两千多两银子。
他已经为了借钱跑了两天，总共也不过只借到了二三百两，这一天还不上钱，自己的名字就一天挂在西华门上。
站在一扇大门前，他犹豫了好久，还是只能顶着雪上前叫门。
这已经是他今天拜访的第四家了。
“我家大人不在家，出去借钱去了！”
门房连门都没开，从门缝里递出这么句话来。
陆玉川缓缓收回拍门的手，长叹一声转身钻回到那顶两人的小轿里。
“大人，再去哪里？”
“去彭御史府上！”
他也只能去求彭占祺了，看看他能不能看在同样是山东老乡的面上借自己点钱，听说他最近赚了不少。
当轿子刚拐过路口，就看到彭占祺家所在的小巷里，已经排了六顶轿子在前面，其中还有四人轿。
就连骆安家的管家，都好奇的站在大门口看热闹呢。
“大人？”
陆玉川长叹一声，放下轿帘，“走，再去建昌侯府上！”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走这条路，就算这条路再难好歹也能先把这一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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