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如此,你又如何?
同样的问题先前地藏问过一次,彼时祂以一滴佛血,缔结菩提,颠因为果,完成了对姬凤洲的压制。
而那一次的结局,是姬凤洲独吞苦果,就此加剧了伤势。
现在金色的血珠飞如流瀑,是菩提亦繁枝,地藏的伤痕代表更痛的苦果。若要全部叫姬凤洲承担,这具重伤未愈而苦战的天子之身……是否还能承担得住?
“陛下!”掌军皇敕的淳于归,一直翼护在中央大殿外,此刻举军势而动,结成一条灿白天龙,生鳞拔角,盘住此宫:“主辱臣死,何教妖僧之问!末将请战!”
他不是请战,而是请死。
白龙一折,好似玉带环腰,愿为天子替死!
淳于归和他所执掌的皇敕军,上下一意,同心赴险。
兵家之术经过这么多年的革新鼎易,早已不是远古时代那种全靠战士自我奉献才能混同一体的时期。
对士卒气血的极限利用,也从那个时代强军的三成、四成,到现在霸国强军普遍超过七成、逼近八成。剩下的都是军阵运转过程里不可避免的损耗。
在平日高效的训练基础上,在当代兵阵、阵图以及包括军旗、战鼓之类诸多军器的帮助下,现在不必那么极致地苛求战士个人意志,也能整合所有战士的力量。
当然,上下归心和军心涣散,肯定也是截然不同的战斗表现,这亦是为将者统兵能力的分水岭。
皇敕军是南天师应江鸿亲自练出来的军队,虽然短时间内新换统帅,磨合不够,但淳于归也是核心帝党,把握军权并无阻碍。又是帝国俊才,妖界历练过的宿将,在上下支持的情况,仍能真正召出这支军队的军魂——
正如《点将九论,选兵八法》所言:“将十万之众,上下一心,敢以言死,世之名将也!”
他淳于归是有成为世之名将的基础的,只差一场够分量的战争。
与之相对的是新任天都元帅匡命。
匡命本人虽然倒向帝室,荡邪军毕竟归属玉京山,只是现在玉京山掌教之位空悬,没人能跟荡邪统帅争夺军权。这支军队要想真正收归帝党,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作为荡邪主帅,匡命挥师决战外敌不难,带领将士舍生忘死争取胜利也能做到,但要带着这些精兵,像皇敕军一样,排着队替天子送死……现在还不可能。
将为军胆,兵也制约着将。
匡命毫无疑问强过淳于归,在这场战争里,却也只能驻军固阵,以军势撑国势。他并不盲目地表达忠诚,只做这支军队最应该做的事情。
淳于归和他统领的十万大军在等待命令。
这条须尾俱全的灿白天龙,夭矫灵动,然而寸鳞寸须,都是活生生的战士以气血凝结。
它盘踞在中央大殿外,以保卫天子为任,是切实的要以人命为代价!
但这场战争的残酷在于——即便皇敕军是天下强军,这十万之众都愿为君王而死,在地藏的反击之前,其实也很难体现意义。
十万锐士齐赴死,于超脱之争无波澜。
若要说这缠腰玉带能够产生什么作用,那也是姬凤洲有这样的实力,而不是他们有这样的份量。
落在史书上,大概也只是一笔“淳于归提皇敕之军十万众,随帝征,尽死。”
人命有轻于数字者,亦有重于高山。
轻时难得一瞥,重时此心难越。
姬凤洲只是提剑在彼,静静注视着地藏越来越远的佛眸。
就在莲生的此刻,一支异常夸张的大戟,恰恰地压在了地藏的脑门。
神鬼悲嚎的长戟之上,是姜述单掌握持的手。
砰!
地藏从天灵就裂开但还未完全分开的佛躯,就这样跪倒在干涸的黄泉遗坑!
哗啦啦!
祂的左眼莲生,右眼莲灭,尽都随祂的佛躯一同崩溃了。变成波涛汹涌的金色佛血,在黄泉坑壑里来回波折。
而这些金色的佛血还在不断膨胀,整个黄泉遗坑竟也随之不断扩张。本来不过百步见方,倏而千丈万丈,很快竟然看不到岸!
祂吞咽了太多世人的苦,在身为山倾的这一刻,佛血混作苦水来吐出,苦水变成了苦海——
真个是苦海无边。
回头无岸了!
两帝相会而斩地藏至此,武功足以震动天下。但无论是中央天子抑或东国天子,都没有露出放松的表情,反而相视一眼,各自拔身,顺着姬凤洲早先剖开的那条天隙,就此跨世而走。
地覆天翻忽而静,十万里超脱战场,一霎尘烟散。
连绵的幽冥神山,就这样静默了。
……
……
“秦广秦广,寿之长短。”
“刑消恶业,善德自安!”
如刀的海风割过岩隙,仍能叫人感受到粗粝。
尹观站在苔藓游壑的礁石上,忽然听到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有一个慈祥的长者,轻抚他的脑门,喃语在他的耳边,对他有无穷的爱护和期许。
他垂眸静立,面无表情。
在他面前是一座高耸的峭壁,自有坑坑洼洼、嶙峋怪诞,被海水蚀成了复杂的模样。
诸殿阎罗或立或蹲或垂腿而坐,就散落这片崖壁之上。
人人都披着黑袍,戴着代表自己的阎罗面具。
若有若无的杀机或触或分,游荡不定,仿佛一张蛛网,漂浮在这罕有人至的岛礁。
除了应该还在中央天牢里做客的转轮王佘涤生,所有阎罗都已经到齐。就连六殿卞城王,都以鸟首人身、披着黑色大髦的魁梧形象登场。
所有人都缄默着等尹观的指示,而他明白这耳边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闻。
秦广秦广……
以他的层次,竟不知此声何来,以他对咒力的把握,对“外意”的敏感,竟不知是何人开口。
他只是隐隐感觉到,这个声音他其实早就听到,只是往前都遗忘了,今日才清晰!
是什么时候呢?
“谁?谁在说话!?”高大魁梧的燕枭凶戾开口,残恶混乱的鸟眸,恶毒地扫视四周,仿佛随时要吞个人来泄怨:“装神弄鬼!有种站出来,与咱分个生死!”
它这不死的燕枭,倒总喜欢同别人分生死。
地狱无门众阎罗,大多是两两一组行动,比如都市王和仵官王,阎罗王和平等王,他秦广王和楚江王,就连新来的宋帝王和泰山王也很快组成了搭档。
独独这个已故卞城王的遗宠、严格来说属于第三任卞城王的燕枭,保持了六殿一贯的神秘,向来独来独往。
在凶徒聚集的地狱无门里,它也是最凶的那一个。
“你听到什么了?”尹观看着他问。
燕枭再凶再恶,再不能感知主人的存在,也还记得主人的命令,见是秦广王提问,便压制了杀意,老老实实地道:“忤逆明辰宫,怨天枉死城。确职卞城王,司掌大叫唤。”
此言一出,众阎罗尽皆眸光闪烁。
看来所有人都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只是俱都心有城府,惊而不乱,没谁表现出来。独独燕枭是那个没脑子的,此时犹在聒噪:“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楚江王适时传音过来:“我听到的是——量罪见性普明宫,寒冰地狱剥衣亭。恶昭寒月,问恨楚江!”
在这日光明朗的无名岛礁,尹观最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神侠!
同时对所有阎罗说话的那个声音不见得是神侠,但必然同神侠的布局有关。
神侠付出的不允许拒绝的酬劳是楼江月。
神侠所要求的任务,就只是让他聚集地狱无门的人手而已!甚至这一步大概率也没有必要,神侠说到时候会给他任务,只是为了哄他定心。
他说的五天是试探。
神侠说的三天是欺骗。
原来到此便有用!
神侠要用地狱无门的全体成员来布局什么呢?
尹观一直都有所怀疑,只是碍于眼界看不清,囿于神通不能察,且一直隐隐有一层阴翳,在晦隐他的思考。
神侠竟然能从中央天牢把楼江月带出来!姜望追查观澜天字叁的情报,留下一颗仙念便消失。仵官王和都市王,包括他自己,也都参与过观澜天字叁的纠缠。而仵官王早先莫名其妙地从中央天牢里逃了出来——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线,将这一切都串联。
仵官王!
好似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劈开了浑噩的迷雾。
尹观忽然就想起来,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秦广秦广,寿之长短”——是在什么时候。
正是那次仵官王从中央天牢逃脱,以地狱无门的内部方式远程联系他,他果断引爆了那个祭坛……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这个声音所沾染!
他当时还十分警觉,可事后竟然忘了。再过一段时间,又理所当然地对仵官王“考察”结束,重新将之纳入组织,此后竟然再也没有起疑。
现在勾连所有——很明显地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这一切。
“仵官!”尹观长发扬起,倏然高喝!
崖壁上抱臂倒悬的仵官王,只来得及求饶了一个字:“老——”
便爆成了一团碧雾!
没人知道秦广王为什么突然发作,但知道老大最后肯定会给个合理的交代。
所有阎罗都定着不动,目送着碧雾消散,不吵闹,不干扰,显出了地狱无门良好的组织氛围。
跟仵官王感情最深的都市王,只是一边隐魂,一边眺望远处——
只见得一蓬一蓬的碧雾,如烟花一般,渐次绽放在远空。
那些都是仵官王的“借尸”,正一个个地被揪出来,挨个点杀!
轰!
不仅如此。
秦广王在出手咒杀仵官王的同时,又拔身向高穹——
体内劲气呼啸如星海。
脚下咒力穿梭,交织成碧色的流云,又自这碧云之上,筑成咒力的祭坛!
他……又冲绝巅!
早先在欧阳颉的追缉下,他就打算冲击绝巅,以极致的危险来寻求那一线可能。后因楚江王干扰了乾天镜而逃脱追杀,也中止了那一次冒险。
在知道楚江王因他受囚后,他又打算冒险冲击绝巅,以赢得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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