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跟陈总管,此时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来看着自己父亲。
魏玄定且不提,转到陈斌这里,看到这一幕其实是有些惊讶兼气馁的。
没办法,真没办法,陈斌不能不承认他以为的乌合之众里是有人物的。
没错,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东西,陈斌这个前陈皇族子弟一直看不起这些所谓义军出身的泥腿子……尤其是窦立德,这不是私人恩怨,最起码不只是私人恩怨……毕竟,姓窦的造反活活造死了全族,连得到了河间大营一点支援的曹善成都打不过,老婆孩子大冬天的被丢在高鸡泊里快饿死,要不是张行张首席神兵天降的来到了河北,开了一番局面,指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就这水平,根本不耽误人家时来运转,进了帮,然后步步高升。
你帮到河北来,总得给河北本地义军一个三足鼎的位置吧?那好吧,人家做到河北头领中第一就好。
时运是时运,但关键是要有抓住时运的能力。
现在,此时此刻,这个晚上,帮的主心骨被绝对的军事压力给困在了小百里外,河南与登州两大拨人都被隔开,包括谢鸣鹤这些人也都被迫散落,这个时候这厮获得了话语权……机会给他了。
他居然就能把握住机会,给出了一个说法。
陈斌对窦立德的这些个说法并不以为然,但是,这不耽误他惊讶于对方真的有一个完整的思路和大略的对策……还是那句话,白横秋是突袭,这几天前才分兵,战争的速度太快,能迅速拾掇起来一个思路和想法已然不错了。
没看到满院子乱糟糟的吗?
所以,陈斌可以肯定,只要帮可以坚持下来,那将来此人前途不可限量……这也是此人的命数!
当然了,真要说人的命这个事情,谁不一样呢?
若无张首席过河来,自己又当如何?
一念至此,陈斌反而有些感慨。
“陈副指挥。”就在这时,有人打断了陈斌的思索,却是军法官柳周臣,其人略显小心。“果然要如此严厉吗?”
陈斌怔了下,立即本能看向了窦立德:“又说什么了?”
“说……”窦立德看了下对方,似乎也有些无奈。“说要不要严防一些人,可能会跟史怀名那厮一样,直接被吓过来、拉过去的那些人。”
“当然要严防。”陈斌立即肃然。“但只能防,不能过激过限,只有我们三人一起联名下的军令,才能抓人……这是首席专门叮嘱的事情。”
话到这里,他复又看向窦立德,因为对方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个事情。
“我的意思是,关键是怎么防,一些人是不是就不要让他带兵了。”窦立德认真解释。“省的惹出大祸来。”
“当然不能让他们带兵。”陈斌冷笑道。“但这件事要在这里说吗?窦大头领是怎么想的?”
窦立德也尴尬起来……他不过是提出了方案,得到了大家认可,所以趁热打铁,结果脑子一热没注意讨论的问题敏感程度。
“好了,这件事情大家放心。”同样许久没吭声的魏玄定忽然在两人中间开口。“首席专门来信,让我们谨慎处理,既不能让贼徒得逞,也不能让自家兄弟寒了心……一句话,有证据和不妥的动向,我们一定会雷霆手段,绝不放过;而没有证据和动向,只是什么谣言,什么过往,就绝不会以此来让兄弟们蒙冤。”
“说的也是。”一直站着的窦立德也赶紧笑了。“真要说过往,白总管跟首席都跑不掉。”
这算是个冷笑话,也颇有几人笑了。
但很快,魏玄定便摆手制止:“这件事到此为止。”
窦立德也不好多言。
而魏玄定这时候复又看向了陈斌:“陈总管,刚刚窦大头领说了自己的想法,你怎么看?”
陈斌沉默片刻,也站起身来,先转身正对了下魏玄定,然后方才直接转向了窦立德,与对方几乎是面面相对:“窦大头领的说法已经很不错了,方方面面都很周全。”
窦立德不喜反惊。
“但有一件事情,阁下好像没有考虑进去……”陈斌严肃以对。“按照阁下的方法,如果我们继续往后退,甚至去打河间,那跟将挽开的长弓又松开有什么区别?”
窦立德刚要说话,陈斌复又摆手:“退一万步讲,这些都不提,只说万一清漳水对岸首席他们哪天守不住了,要突围了,要我们去救的时候,没有了兵马,或者兵马散开了,少了……怎么办?阁下讨论这些计划的时候,可曾想过清河郡那头的首席?”
窦立德张了下嘴,没有吭声。
周围人也多沉默。
“说的不错!”刘黑榥站了起来,大声“赞同”。“去骚扰后方是对的,但一定要划出个道来,要在什么地方留多少兵,败了往一起哪里聚,万一地方被占了,又要往哪里走?出击的时候,以对方来多少兵马打到什么地方为限度,啥时候把这个挽着的弓射出去?!都要有准备的!”
“这些都会有方案的。”魏玄定看到对方想闹,立即也起身做安慰。“参谋跟文书们也来了,一个个的都可以做。”
“魏公,我不是对你抱怨的!也不是说事情简单还是麻烦!”刘黑榥大声来对。“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昨日行台来的人到了以后,大家什么都争,到处都在争,就是不能把最大的正事给立下来……”
“一天而已。”院子另一头,十几个东境头领中间的尚怀恩苦笑道。“还是这种大事,而且消息就没个准,窦家小娘不来,我们都不知道前面的生死,刘头领没必要着急……”
“我觉得有必要!军情如火!而且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能不必要?”忽然间,就好像刘黑榥拆高大帅台一样,就在旁边夏侯宁远陡然站了起来,严肃对左右说道。“一日的时间,已经是浪费了,最起码应该做好决断,胜了如何败了如何,怎么还能在这里临时计较呢?”
话到这里,夏侯宁远看向了魏玄定:“魏公,首席把整个河北的事情都托付给了你们三位,你要拿主意的。”
这下子,周围彻底嗡嗡一片,翟谦带头,然后东境老资历的领兵头领们,接着是河北出身头领跟行台文职头领们,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虽然相当多的人是在劝解,但表达不满的人也有相当数量,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火光下,陈斌面色发黑,原本得意的窦立德也严肃了起来。
最后,还是魏玄定沉默了一会,喊住了这些人:“诸位,诸位!”
魏玄定到底是帮内资历最深,眼下位置最高的人,见到他这般,院内还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样好了。”魏玄定看了看身侧两人,正色来对。“大家给我们三人一晚上的时间,明日早间,廊下食,我们给大家一个答复,还有一个完整的应对方案……今日咱们听了消息,还是好消息,就到此为止。”
陈窦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朝众人点头。
诸头领见状,虽然还有不忿的,但也只能作罢,与其他人一起散去。
三人目送这些人离开,甚至还听到翟谦出门后故意大声的抱怨:“为啥首席每次决断都不耽误事,我们这里就乱?一个个想学,却没一个学得像的。”
三人愈发尴尬。
“先回去吃饭。”窦立德想了一下,给出说法。“然后整理一下,今日就辛苦一下,三更天正夜里的时候,咱们在魏公那里见面……魏公去先休息,让参谋跟文书也休息,等三更天有精神做事。”
“好。”陈斌言简意赅,走的最快,直接回侧院。
魏玄定也点了下头,也转身去了后院,这里本就是他跟行台文职们落脚的地方。
窦立德见状无奈,出门低头转出去,很快就顺着回营的路追上了自己的妻子曹夕跟大舅哥曹晨,三人知道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一直回到窦立德直属的营内,入了木棚帐篷,这才坐下来开始说正事。
“大哥,别怪刘黑榥,他就是个浑人。”等妹妹调亮灯然后去旁边箩筐里取饭,曹晨先来安慰。“一想着打仗,就什么都不顾,他决不是帮着对面对付你的,多少年的交情不会跑。”
“我晓得。”窦立德也有些无语。“而且他心到底是好的,总想做事情,也不怕死不怕苦,就这个就比许多人都强……”
“高大帅这人确实昏沉了……”曹晨会意。
“是真昏沉还是假昏沉?”去端饭进来的曹夕忽然开口。“他以前是河北义军的总大帅,现在连刘黑榥这种最后来的泼皮都到他跟前了,会不会心里有想法?便是之前马脸河被吞掉,是不是就有刺在肚子里了?”
“确实。”曹晨瞬间理解自己妹妹的意思了。“大哥……要看着他点,也是为他好。”
窦立德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刚刚拿起的快子放下,然后一声叹气。
他这一叹气,做小弟的曹晨反而不好继续吃了,也放下了快子,倒是当老婆的曹夕依旧如常,盖上箩筐后,回来慢慢吃饼就菜喝粥。
“我跟陈总管相争,从来都不是自己争,不是私人争,他也不是。”窦立德认真来言。“道理上还是两帮人争……”
“咱们两帮人是有仇的。”曹晨幽幽来对。“陈总管虽然是南陈的皇室,可也是河间大营的监军司马,我们是被他们按着打,打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的。”
“这话不对。”曹夕忽然插嘴。“咱们对头的是薛常雄跟曹善成,陈总管对头的也是这俩。”
“你妹子说的对。”窦立德认真来言。“你这话说的,好像人家马脸河没有反过来那一回一样,那份功劳实打实的,咱们都托他的运道才能有今天……高鸡泊里太苦了。”
曹氏兄妹一起点头。
“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说两人身后都有一帮人……河北降人跟河北义军也好,行台里的读书人跟屯田大营里的泥腿子也罢,都是特别明显的。”窦立德继续言道。“所以这事,你不想争都不行,不然身后人怎么办?但偏偏想要做事,你得最起码得公平,又得惹人厌……就好像说高大帅这个事情,他该不该派人盯着?该!但他是河北义军的第一面大旗,一个不好最后还要我担上个心眼小,监视、驱赶老帅的名头。”
“这种麻烦事确实多。”曹晨若有所思道。“史怀名反了,是因为崔氏的名号反的,可崔二郎却不顾生死就回去了……怎么算?要我说,义军里头很有些穷惯了的,或者对官军有些心里畏怯的,说不得就一头倒进去了;而对面那些降官,反而很有些讲廉耻的,不愿意降二回。”
“说的太对了。”窦立德闷声以对:“可这件事情,就是今晚上跟陈总管争执上最大的一个事情,拿不好,就立不住,立不住,就没法把权拿过来。”
“三人组,下面又那么复杂,想一个人拿权太难了。”曹夕认真来劝丈夫。“按照你的说法,你的根基是那几个河北义军头领,可河北义军出身的头领还有文职头领加一起,有河南头领来的稳当?今天不耐烦的,不就是河南那批人?”
窦立德若有所思。
半晌,他忽然开口:“得去拉拢魏公,魏公是河南建帮时的元勋,又是河北人,只要魏公站在我这里,总是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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