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城,我一急就飞不起来。”她从他怀-里跳下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你办得到的,对不对?”
“去皖城做什么?”他问。她眼睛里的光彩黯了下去,说:“我的好姐妹出嫁,我去看看。”
“不是喜事么。”他勾起她低落的下巴,“怎么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还是你们妖怪高兴的时候都这个模样?”
“你先送我去,我再告诉你。”他越这样说,她心里越不好受。
“好。我送你。”
小猴知道她的身份,肯定是义父讲的。那老东西,黄汤一下肚,什么都装不住。
人间,妖怪跟神仙当邻居,真难得两边都没有异议。三月在心里庆幸着她跟小猴之间古怪又自然的默契。
5
整个皖城喜气洋洋。乔老头家的两个女儿,同时出嫁,还嫁得孙策周瑜两位年轻豪杰,如此际遇,真真是世间佳话。老百姓前些日子还对攻下此地的孙策胆颤心惊,但见他器宇轩昂,爱民如子,身边又有周瑜此等良臣猛将辅佐,麾下军队也纪律严明,很快便从惧怕转为欢喜了。加上这段婚事,皖城更是喜上加喜,连天公都作美,阳光熠熠,春风拂面。
小猴驾云的本事十分漂亮,携她稳稳落在一个僻静处。进城门再过一条街,就是乔家的宅子。她往城门走了几步,又停下,往里看,满目喜庆,热闹得要把她挤出来似的。
“还不去?这么短的路也懒得走?”小猴横抱手臂,靠在一旁的乱石上,“不好再驾云了城里人多,容易被人看到的。”
“我……我还没买贺礼。”三月为自己突然的怯懦找理由。
“要什么贺礼,既是好姐妹,你去了,祝福了,就是最好的贺礼。”小猴往她背上推了一把,“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哦……”三月揉着衣袖,犹豫着往城里走去。
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淹没在人群里后,方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一只手臂,横在一个只有一只手臂的老道面前,笑问:“道长可也是去乔家喝喜酒的?”
老道一惊,转眼间已被他架住了胳膊,半边身-子如针刺般麻疼,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老道怒道,“莫在耽搁贫道的大事!速速退开,否则休怪我出手无情!”
“莫非道长赶着去降妖?”他抬头四望,“不觉得此处有妖气呀。来来,借一步说话。”
老道身不由己被他拽出了城门。
荒草地上,老道的拂尘在明媚的阳光里,划出凌厉的气流,招招都要取小猴的性命。
小猴并不急于还手,闪身跃到一棵老树上,笑问:“道长如何知道她会来皖城?莫非有人特意告知?”
“与你何干!二十年前是贫道大意,一干妖孽才有机会逃往尘世。如今她自投罗网,贫道当替天行道!”老道斥道。
“道长是想替天行道,还是要抓了这些飞天回去,心供己用呢?”逆光而立的小猴,笑容在阴影里隐去。
老道脸色一变,恼-羞-成怒:“贫道本不欲与你这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如今既是你自己找死,也休要怪贫道了!”
“道长,不如先看清楚我这凡夫俗子,再做打算吧。”数道利光从树上激迸而起,这一片被春光笼罩的温柔天地,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世界。老道的双目瞪得浑圆,仅剩的左手,指着树上,剧烈颤-抖:“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永远说不完了。
一切很快恢复了平静,阳光依然和煦地照下来,老道僵硬地躺在地上,睁大了眼,他长而柔韧的拂尘,穿过了他自己的心口。
前头,小猴的背影越来越远,烟化在碧绿的山水之间。
6
三月走出城门的时候,半边银月已经挪到了另一半天空。
一个酒壶被她捏在手里,边走边喝,边喝边唱。小猴走到她面前,看她眼神朦胧,双颊飞红,拿过她的酒壶,自己喝了一口。很烈的酒,喉咙都要烧起来似的,居然被她喝掉了大半。
“高兴了?”他扶住摇来摇去的她。
“高兴!”她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说:“大乔好漂亮呀!大红的嫁衣,还有她的鞋,是她自己做的哦!绝美的胭脂红呢,上头绣着一对鸟。她说……说那鸟叫什么来着?”
“鸳鸯。”他说。
“对对,成双成对,白头到老!”她高兴得真蹦,“红烛高烧,一对璧人!她跟孙策真的好般配呀!”
“嗯。般配。”他拽住傻蹦个不停的她,抱-住她的腰,麻利地将她扛在肩头,大步向前走去。
“小猴……”她唤他的名字,“我也想穿那样的鞋子呀!你送我一双好么?你不是神仙吗?”
“好,我送你。”他走得很稳,怕颠了她似的。
三月眨巴眨巴迷蒙的醉眼,突然用力捶他的背,大笑:“哈哈,你送我鞋子,我也穿不了呀!我没有脚啊!没有脚啊!”她反手过去-撩-起她长长的罗裙,膝盖以下,空空如也,“义父说,你们就算变成人的样子,也是没有脚的!”
“把裙子放下,小心着凉了。”他把她的手拉开,整理她的裙子。
她的笔越来越小,也不胡闹了,喃喃地说:“小猴,义父说我,还有木生跟烟夏,说我们不是风筝,是飞天!飞天哦!天生就有资格位列仙班的妖怪!说天界的神,个个都喜欢我们。我们可以听到人们的愿望,藏在心里的愿望呢!”
“哦。”他淡淡应着。
她继续喋喋不休:“这次被选中的,是去为战神工作呢!战神好厉害的!木生可想去了。我不去,我就留在家里,看你剪窗花,吃烤鱼,好不好?”
“为何不想去?”他问。
她用力摇头:“不知道,义父说,每个飞天都有一根线拴着,那根线还会变颜色,变了颜色的时候,就可以交给天神了,他们就可以带走我们了。可是,要为什么要给他们呢,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拿走我的线,我是不是会被他们绑住呀?”她突然大叫,“不要绑着我!我要飞,飞到曲阿,他在那里修了一座屋子,有桥有流水,竹叶上还挂着露珠。”
他默默地听着,走过一座石桥,将她轻轻放下来,靠在一块青石上,又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
“嘻嘻,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秘密我只告诉过木生跟烟夏,你是第三个知道的呢。”她的头依着他的肩膀,把手指入在嘴唇上,“那年在曲阿,他的宅子里,掉进水池的那个是我,不是大乔!”
“是你还是大乔,重要么?”他看着她撅起的嘴,笑了笑。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不重要。可他问了我的名字,问我家在何处。大乔就在我旁边,他什么都没问她呢。”
“嗯。他喜欢你,不喜欢大乔。”他直白地说。
她傻笑了半晌,又耷拉下眉毛:“可大乔是我的好姐妹,我听到她心里的愿望。”
她把头埋得更深了,声音越来越小。
“睡吧。”他把衣服给她盖好。
她摇头:“不睡。”
她没醉呢,什么都听得清楚,看得清楚。
那是五年前,乔老头带着他的女儿来拜访义父,请义父入朝为官。乔老头每天都来游说义父,还干脆在附近找了房子住下来。他们谈天下,谈政治。她听不懂,倒是跟他那对花儿一样娇媚的女儿成了好友。
豆蔻年华的女儿家,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努力,只是交换一两个所谓的小秘密,便成了金兰姐妹。大乔小乔孝聪慧过人,尤其是大乔,明朗豁达,外形虽然娇弱,心胸似比男儿家更开阔,见识也更胜一筹。
许多个星月当空的夜里,她跟大乔并肩坐在天井里,说着女儿家的小心事,连吹过的风都散着甜甜的味道。她没有双脚这个秘密,被一阵大风暴露了。
大乔当然是惊讶的,但是没有逃更没有任何鄙夷或者恐惧的神情。她告诉大乔,她天生没有脚,所谓的走路,其实是漂浮,所以她的裙子总是那么那么长。我是一只妖怪——她对大乔坦白,甚至做好了失去这段友情的准备。可是,大乔只是替她整理好了裙衫,说,姐妹就是姐妹,妖怪不妖怪,有什么打紧。
她愣了很久,眼泪在眶里打转。
那段时间,是最快乐的。她学会了驾云,常背着义父,偷偷带着大乔跑去很远的地方玩。
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她们落在了曲阿的某座山下,好奇原她们,被眼前那宅子里传出来的琴声吸引。偷偷潜入,循声而去,谁料她粗手笨脚,竟落入水池,惊动了抚琴的人。
就这样,她在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了那个人。他把她从池中抱起,隔着满眼的水渍,她看到了这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容颜。
玉冠束发,黑衫如墨,五官之俊美已不消多说,单是他眉宇时那一抹英气,连最亮眼炽热的阳光都被比下了气势。
闻声而来的侍从高喊着主公,被他呵退下去。
她慌忙从他身上逃开,拼命地扯着裙子,生怕脚下的秘密被他发现。第一次,如此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没有双脚。
“你是谁家姑娘?何故入我府中?”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我叫三月,她是大乔。”她把紧张得说不出话的大乔拉到身边,慌乱地说,“我们路过,听到这里琴声好听,就……就偷跑进来了。”
他望着她笑:“幸而是在曲阿别苑,这里若是我江都府邸,只怕你们还未入内,便被当做恶贼擒住了。谨记了,女儿家,切不可如此鲁莽,下次再来,让侍从通传一声,光明正大从正门入内。”
“哦。”她红了脸,不敢看他。
“喜欢听我抚琴?”他问。她傻乎乎地点头。
“哈哈,我的琴艺跟我兄弟相比,还差得远哪。”他大大方方地抓了她的手,信他抚琴的亭台而去,“民间有传言曰,曲有误,周郎顾。可惜今日他远在别处,你们没有耳福了。”
她吓得赶紧抓住大乔,一起往那边去。
“你叫三月?”他突然转过头。
“嗯。”她躲开他的目光。
然后,那一整个夏日的午后,在他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以及她和大乔的局促不安中,过去了。
她偷偷看过他很多次,看他颀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娴熟而动,看他专注又坚定的双目,在琴声中透着无限的温柔。这男人,本身已然是世上最好的一支曲子。
她也记住了他的名字,孙策。而这个午后,是没有大乔的,她跟他,都忽略了大乔的存在。
很久之后,三月仍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她偷偷又去过曲阿几次,却再没有见过他。他的侍从说,主公的父亲葬在曲阿,每年夏天,若无战事,主公都会到这里小住几日,如今主公已回了江都。
故事到这里,她以为就是结束了。
乔老头始终也没能游说成功,最终带着女儿们离开,因为没能完成皇命,不敢回朝,索性去了皖城定居。她与大乔,给彼此的临别叮嘱是一样的——不论世事如何艰辛,也要努力做个幸福的女-子。
幸福……幸福……她呢喃着这个词,慢慢睁开眼。
7
“我睡了七天?!”三月从地上猛地站起来,一阵眩晕袭来,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那壶酒太烈。”小猴坐在斜对面,面前燃着一堆篝火,手里的树枝上叉着一条鱼,娴熟地翻动。
不知名字,不辨方向的山林里,一顶简易的草棚将她遮在下头,小猴的外衣跟落叶一起,躺在她身旁。
她揉着胀痛的脑袋,苦着一张脸道:“七天……完了,我肯定错过验选之日了。义父一定会打死我。”
“女儿家本就不该好饮贪杯。”他把香喷喷的鱼送到她面前,“错过当神仙的机会,遗憾么?”
三月撕下一块鱼肉,哈哈笑出来,脸上骤然阳光灿烂:“嘻嘻。我高兴死了。知道吧,义父说这次只有两人可入选。我错过了,木生跟烟夏两个人,刚好。”
“确实,他们二人,刚刚好。”小猴擦着手,“吃饱些,然后回去。”
她低头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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