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为了演戏演到底，垃圾车每每路过一个垃圾站都会停下来，由周天下车将街边的一桶桶垃圾倒在车斗里。
周天的嗅觉已经麻木了，此时此刻已经闻不到任何的味道。
他只是机械的重复着下车，推垃圾桶，摁动机械臂倾泻垃圾，然后放回垃圾桶，最后再上车的动作。
司机的嘴角挂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道：“没关系的，反正也就做这一次。”
周天木讷的转头过来，无奈道：“难道关于垃圾收容方面，就没有别的更优的方案了吗？为什么不用无人机呢？”
的确，他只是一个临时工而已，但是一号城这么大，每天都有上万环卫工人忙碌在这种恶臭中……他有点儿想不明白。
明明还有无人机啊！
司机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孩子，一号城有三千多万常住人口，这还是没算上不计其数的黑户，他们需要就业机会。”
然而周天却更不理解了，他转身看着司机，皱着眉道：“可是为什么种植区那边全都是统一的由无人机来管理呢？种地总好过每天在这种恶臭的环境下工作吧？”
司机摇了摇头，看着前方的道路，哪怕此刻已经是深夜，街上却仍然有着数不清的车辆，他斟酌了一下语气，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了车，转头看着周天，认真说道：“种植区产出的粮食，是供给一号城三千万人口的食物，并且这里面没有丝毫的余量，换而言之，刨去那些有钱人的花天酒地，种植区的粮食总共只够三千万人吃，由无人机管理的话，它们能够做到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照料，确保粮食的产量，但是如果换成人类呢？能确保还是这个量吗？”
周天沉默了，他重新靠回了座椅。
他记得他曾经在教科书上看到过一句话，那是联邦开创者，一位令人尊敬的华省人所说的——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懒惰，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克制懒惰，唯有这个世界上勤快的人足够多，世界才能重回正规。
良久，他叹了口气，心头有些沉重。
多么有意义的一番话啊，可惜却只在教科书里才能看到，而在当今这个世界，没接受过教育的人比比皆是。
不识字？没关系！
卢岐财团的义体可以直接给你改造一双包含数据的眼睛，虽然联邦法案不允许将书本上的知识全部植入义体中，但是最起码识字就够了。
没有系统的接受过学校的体能训练？也没关系！
胳膊没力气可以改造胳膊，腿没力气也可以改造腿！
不知不觉中，义体这个东西存在的意义已经变了。
曾经，义体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战后的世界上有太多的伤员，而当时人类急需大量青壮年重建家园，于是东联邦、大洋联邦等世界诸多联邦联合进行了研制，最终通过神经元技术连接大脑的义体正式出现，由支持这项科技研发的各地投资商进行代理。
然而最终，东联邦的代理商卢岐公司和天能公司纷纷成了技术垄断的大财团。
而义体，也从帮助断腿的人重新站立这种伟大意义渐渐变成了现如今这种潮流趋势。
它成为了人类的一条捷径。
成为了人类攀比的工具。
也正因此，联邦正儿八经从学校里走出来的人才会那么少，一号城的人才才会这么短缺。
归根结底，这些事情都是源于人类的劣根性。
“既然不用学就可以识字，那为什么还要学？”
“既然改造一下我就可以拥有超越普通人的强壮身体，那我为什么还要去锻炼？”
这种说法在现如今的网络上简直不要太多，他们全然不知道，不论是学习知识还是锻炼身体，最重要的往往是那个过程。
而现在，多少人直接跳过了这个过程？
他们的眼界没有因为书里那一个个精彩的故事而打开，这也就导致他们在社会上普遍追求的都是金钱与利益。
这就是这个世界上中产阶级的现况。
良久，周天才从这一段一段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有时候他自己对自己也很无语，脑子里总是会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悲观念头，偏偏他还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一旁，司机笑了笑，道：“行了年轻人，看开一点儿，世界很悲观这没错，但是不论什么时候，总有人会走在时代的前沿，他们会改变这一切的。”
周天一愣，下意识道：“你是说……何先生？”
司机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似乎闪过了一抹炽热，那股浓浓的希望感让周天有些微微发愣。
“是的，何先生一定会改变这一切的，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有魄力的人，未来，他一定会青史留名！”司机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周天有些诧异，但是他不太好发表自己的看法，毕竟他和那位从未谋面过，并且打他的心眼里，他其实还是很厌恶联邦首相的。
毕竟一号城这么大，你明明随便上街走走就能发现一大堆的问题，但是历任首相却始终没有作为，就任由那么多的问题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他没有发表看法，只是静静的听着司机大叔对何先生的狂热赞美。
很快，二人就来到了大学区边缘，这里再往北就是开发区了。
周天下了车，将垃圾桶用机械臂吊了起来，却并没有着急倾泻，而是静静的站在车斗旁等待着。
两分钟之后，伴随着时针走向凌晨一点，周天张开手掌，将基因硬币重新扣在了胸前的挂坠上。
这才将一切流程走完，重新上了车。
司机大叔看了眼四周，低声对着周天叮嘱道：“待会到了开发区之后，咱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再走。”
周天点了点头。
“我让你挑出来的东西你挑了么？”司机大叔突然问道。
不说这个还好，他一说这个周天就犯干哕，他平了平心头的恶心感，这才说道：“挑了，恶心的要死，下次再有这种从垃圾里头挑食物的事儿你自己干！”
早在从垃圾厂出发开始，司机就叮嘱了周天，要他再倾泻垃圾的时候最好能够关注一下垃圾里有没有残余的食物，有的话就全都挑出来。
起初周天非常不爽，认为这个家伙在搞自己，然而后来他发现人家似乎并不是开玩笑的。
于是他就强撑着恶心，一路挑到了现在。
现在挑出来的一大堆食物正在车斗后面挂着呢，满满一大兜，里头剩鸡肉、剩菜、剩米饭等等什么都有，单单看一眼都能让人好几天没食欲。
“嘿嘿，”司机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没关系了，进了开发区以后就不用再挑了。”
周天眨了眨眼，有些疑惑道：“什么意思？那些食物是用来干嘛的？”
“当然是卖给开发区的小商贩了。”司机理所当然说道。
“啊？！！！”周天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差点儿就从座位上窜起来了：“你开特么什么玩笑？那些吃的都快烂了，你卖给开发区的小商贩？你想干什么？”
“这就是你不懂了，”司机无语的瞥了他一眼，道：“二手食物听说过没有，这可是开发区卖的最火的东西了。”
周天深深的皱着眉，冷声道：“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太可恶了？”
司机摇摇头，无奈的将手机掏了出来，打开一个聊天界面递给周天，道：“你自己看看吧，我们也不想做这种事，虽然卖给开发区商贩确实能有一次小收入，但是一斤五毛钱的价格，挣的钱能买的起啥啊？”
周天接过手机看着，这是一个聊天群，群里似乎大多数都是垃圾车司机，而剩下的一些则是开发区的小商贩。
几个小时前的聊天记录上，几个小商贩在群里说了一句今天的货价格降到了一斤五毛，但是还是有很多司机愿意来送这么一趟“货”。
一时间，周天的大脑有些空白，他默默的看着司机，问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司机将手机重新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开发区是贫民窟这件事情你应该不知道吧？这里的人大多数都吃不起一顿饱饭，平日里都是靠慈善机构接济，但是慈善机构也不稳定，可能今天有明天就没了，
久而久之呢，开发区就出现了一种另类的食物，也就是咱们现在准备的这种二手食物，
等咱们把这些食物卖给开发区商贩之后，他们会将食物全都清洗干净，用热水过一遍之后，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居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周天默默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听说过很多二手的东西，二手车二手房二手店二手手机，但是二手食物他是真的第一次听说。
当他仔细回想起开发区与其他区之间的生活状态时，心里面只感觉更堵得慌了。
在其他区属于垃圾的东西，竟然在开发区这里成了块儿宝，其中的离奇耐人寻味。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很多人都吃不起二手食物，这东西在开发区……也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东西了。”司机说着，拐了一个大弯。
从这个弯开始，路已经开始颠簸了。
这里的路并不像其他大区一样每年都会在雨季过后例行维护，因为这里很穷。
政府播下来的资源经过其他大区一层层的剥削，等到来到开发区手上时，已经没剩多少了。
而这笔钱，大多用来修建住房了，又哪里会有余钱来修缮道路了？
这还是周天第一次进入开发区，之前那次，他只是在开发区边缘的公路上一掠而过而已。
不得不说，开发区带给他的这第一印象，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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