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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0 “守好”、“守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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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士族出身的清贵傲骨,这一路上早被碾碎了。
况且,面前的人是她的恩人,是救过她,也间接救过元家的恩人,无论对方答应与否,她都并不觉得自己这两跪是屈辱的。
元淼将头叩在地上时,只听头顶上方的声音问道:“会算账吗?”
“会!”男孩子答道:“我阿姊的帐,算得族中第一好!”
士族嫡女,为日后嫁人执掌中馈做准备,自幼学习理家算账,乃是最基本之事,而元淼比之常人又多两分聪慧。
常岁宁看向男孩:“你叫什么?”
刚满十岁的男孩身材瘦小,脊背却挺直,此刻抬手执礼,并不回避断指,正色道:“回刺史大人,小子元灏,字无际。”
他曾亲眼见到祖父与父母在严刑拷打下离世,他怨恨那个剁下了他的手指,逼杀了他家人的韩国公李献,也曾无差别地怨恨朝廷与各处官员。
但阿姊告诉他,这位新任江都刺史,曾救过阿姊,也正是因为这位常刺史,荥阳郑潮伯父才得以大义灭亲,扭转局势,间接救下元家余下族人。
路上,他也听到了许多关于这位常刺史的传闻,好的,坏的都有。
但自入淮南道后,这一路来,便只剩下好的了——大家都说她是好官,且是很厉害的好官。
他也想变得厉害一些,以期能够保护这世上仅剩下的亲人,他的阿姊。
此刻,元灏答话罢,微仰首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比寻常十七岁的女子生得更加高挑,身形挺拔如竹,在宽大官袍下稍显单薄却半点也不纤弱,她穿着绯色的刺史官服,其肩上刺绣章纹所用的彩色丝线纹路流畅,在午后的日光下闪动着粼粼之光。
她问:“元灏,元淼……你们都五行缺水吗?”
元灏愣了一下。
“那便来对了。”常岁宁露出一丝笑意:“江都最不缺的就是水了。”
仍跪在原处的元淼怔然,这是答应留下他们姐弟了吗?
“先去换身干净的新衣吧。”常岁宁已抬脚离去:“眼下我还有要事要办,晚些会让人去找你们的。”
“是!”元淼膝下连忙挪了个方向,朝着常岁宁离开的方向再次拜下,喜极而泣:“多谢刺史大人!”
这半年来的颠沛流离,到此刻才算真正结束了。
元灏回过神,忙将阿姊扶起。
元淼眼中泪水滚落,脸上却满是笑意:“阿灏,我们有家了!”
元灏点着头,看着阿姊激动庆幸不已的模样,总觉得阿姊似乎有些过于信任这位常刺史了……这一路来的经历,分明让阿姊已变得不再轻信任何人,可面对这位常刺史时,阿姊却好似又变回了那个还在闺中的阿姊。
单凭这一点来看,这位常刺史……就真的很厉害啊。
元灏透过洞开的厅门,看向那道绯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午后的光晕中。
常岁宁回了刺史府的内院中,让人去请了李潼和沈三猫过来。
等候的间隙,常岁宁和孟列站在荷塘边说着话,一直养在刺史府内院的榴火夫妻俩在不远处围着从军中折返的归期,正在教子。
归期有些不耐烦地甩着尾巴,恰巧一只蜻蜓飞过,它立马追了上去。
榴火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去追逆子。
归期到底年少,很快把老父亲甩开了,它一路跑到后院中,看到一头熟悉的身影。
秋高气爽,小风宜人,一头青驴正在墙根下吃草。
归期抖了抖水亮的皮毛,昂头挺胸,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走了过去。
竹风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吃草。
归期低下头和它一起吃,如狂风过境般,将这一片草地啃得干干净净。
竹风刚换了一处,归期又凑过来一起啃。
一驴一马忙于啃草之际,沈三猫快步进了内院,在堂外理了理衣袍,才走进去向常岁宁行礼。
李潼很快也到了。
二人见孟列都很眼生,常岁宁便先引见了一番,说到孟列时,她给的说法很统一,姓蒙,生意人,京中故交,并加了个“自己人”。
“之后蒙东家会代替我留在刺史府中,和李潼阿姊一起督促筹建四大作坊之事。”
孟列最为通晓经商之道,这些时日也帮常岁宁暗中觅得了许多可用的能工巧匠。
“当真要办起来了?”李潼眼睛亮起。
常岁宁朝她笑着点头:“是,如今银子有了,时机也成熟了,可以着手了。这数月来,多亏有阿姊替我忙里忙外。”
“论起办官营作坊,数宣州最有经验,之后也免不了同官府及工部打交道,到时若有不懂之处,便还须再向阿姊请教。”
李潼会意,并乐意至极地点头:“你放心,往后我就在你这扎根儿了,保管帮你盯紧这四座作坊!”
这下又有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继续留在江都了。
“也不好事事总烦劳阿姊亲力亲为,刚巧我这里有位女郎可用,已年满十五,识字,通晓礼仪,会算账,人也聪慧——”常岁宁道:“我想让她跟在阿姊身边打打下手,试着学一学经营作坊之事。”
李潼眨了下眼睛:“生得好看么?”
常岁宁点头:“好看的。”
李潼立时露出笑意:“好呀,最好再多找几个来,我定用心帮你教好她们!”
她最喜欢漂亮妹妹了,偏偏常妹妹出入军中很难见到人影,她一人正觉得枯燥无趣呢。
听李潼说“多找几个妹妹”,常岁宁不禁想到了同样识字的骆溪,成日闷在后院倒是可惜了,不过这种事,还得听一听骆溪本人和骆家人的意思才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常岁宁暂且按下这个念头,继续安排筹办作坊之事,她看向了一旁认真聆听的沈三猫。
见常岁宁看向自己,这些时日督建学馆事事亲力亲为,已晒掉了一层皮的沈三猫,神情愈发恭谨两分,等她开口。
他原以为,女郎应是要问他无二院余下三座学馆的修建进度或是银钱耗用,他在心中也做好了答话的准备,账本也被他揣袖子里了。
“三猫,接下来督建学馆之事,你试着移交给手下之人去办,慢慢将一应差事分派下去。”
沈三猫听得此言,稍怔了一下,当即便要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下一刻,却听那少女又接着说道:“之后你便跟着蒙东家,学习作坊运营打理之事——”
沈三猫愈发怔然,下意识顺着常岁宁的视线看向孟列,只见孟列向他微一点头。
常岁宁看回沈三猫,露出笑意:“之后四大作坊建成,便由你来任大管事之职,替我统管打理四大作坊。”
沈三猫忽地瞪大眼睛:“女郎……!”
他没听错吧,女郎竟要将四大作坊,全都交给他来打理?!
“原本想将你放在无二院,任农学馆馆长之职。”常岁宁含笑与他道:“但思来想去,还是屈才了。”
沈三猫的长处,与其说是通晓农事,倒不如说他擅钻研,他身上起初吸引到常岁宁的,便是“奇”之一字。
奇人奇思奇技,又在最低处摸爬滚打多年,甚通晓人情世故,这样难得的奇才,不该只局限于农学一道之上。
情报网也需要运营,孟列不能长留江都,常岁宁必须要找一个能长久管理四大作坊的人,接下来阿澈也会跟在孟列身边学习,但他年纪太小,不通世故,还须慢慢磨练。
思来想去,沈三猫都是方方面面最合适的人。
常岁宁毫不掩饰自己的信任和器重之情,笑着道:“来日作坊建成,你的那些奇思妙计,便尽可用于工造匠事之中。”
沈三猫的嘴唇因激动而抖了抖,生平头一回有了说话来不及过脑子的体验:“其实,相较于工造奇技之事……小人更喜欢赚钱!”
他之所以什么都去钻研,就是因为想赚钱还债。
他没有那么多情怀热爱,他历来就是个想方设法赚钱的俗人穷鬼罢了!
然而他那些奇技淫巧,全是世人眼中的旁门左道下三滥,根本不被认可,又因债主盯得太紧,他颠来倒去也还是混得穷困潦倒。
时长日久之下,赚钱二字,好似已成了刻进他骨子里的执念。
但这话说罢,沈三猫就有些后悔了,女郎同他说工造大业,他说什么赚钱啊,简直驴头不对马嘴!
刚想出言弥补时,只见少女面上笑意愈发粲然:“作坊本也是拿来赚钱的,如此,这大管事之职,就更是非你莫属了。”
沈三猫眨了下忽然酸涩的眼睛,头一回不那么确信地问:“女郎,您……您当真要将四座作坊都交给小人吗?”
他只是个江湖骗子出身啊。
原想着,能混个小管事,管上个数十人,人生就已经到顶了,死了也能光宗耀祖了,可如今……
常岁宁反问他:“你觉得自己做不好?还是你不愿意?”
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沈三猫只觉得眼中那股子酸涩直冲天灵盖,冲得他浑身血液都快速翻涌冲撞起来,片刻,他蓦地撂袍跪了下去,双手伏地。
声音微哑却坚定有力:“小人定会竭尽全力,替女郎将作坊守好、守富!”
不似往常那般谄媚恭维,也没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缀辞,仅有“守好”,“守富”这稀疏平常的四字。
从堂中退出来后,沈三猫依旧觉得脚下有些不切实际的虚浮之感。
沈三猫离开此处,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猫叔,您怎么哭了?”等在外头的阿芒迎上来,吓了一跳:“女郎斥责您了?”
沈三猫甩了甩被阿芒揪住的袖子,负在身后,悠哉哉往前走。
阿芒见状眼角一亮:“……女郎夸您了?猫叔,您该不会又‘升官’了吧!”
“这回女郎又给了多少人让您来管?十个?”
“一百个?”
“该不是上千人吧!”
阿芒说话间一直在留意沈三猫的神情反应,说到此处,阿芒极度兴奋之下,像一颗马瓟瓜一样弹蹦了起来。
阿芒边走边蹦了好一会儿,沈三猫才刻意拿云淡风轻的口气说起女郎对自己的委任。
“……四大作坊?!”阿芒瞠目:“猫叔,你懂这些吗?”
“今日不懂今日学,明日不就能懂了?”沈三猫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人要脑子干什么吃的?”
阿芒跟上去:“那您打算跟谁学?”
“女郎已为我找好老师了。”沈三猫思量着道:“等晚些,我得私下再去单独拜见一下这位老师才好……”
是以,天色将暗之际,沈三猫拎着两壶自费买来的好酒,找到了孟列。
同一刻,骆母“金婆婆”,带着儿媳和孙女,正和荠菜一同往常岁宁的居院而去。
“郝统领……”金婆婆有些不安地试探着问:“大人日理万机的,突然叫我们过去,可是我那不孝子又做了什么蠢事,给大人添麻烦了?”
她眼瞅着那不孝子成日端着张臭脸,做起事情来,好似头不甘上磨的驴,怕是迟早都要将磨盘拉翻!任凭是脾气再好的东家,只怕早晚也要被他惹恼的!
“女郎未有明言是为何事。”荠菜宽慰一句:“但婶子且安心,料想不是什么坏事情。”
金婆婆向荠菜道着谢,稍稍安下心来。
常岁宁已经沐浴罢,难得换了身宽松柔软的月白裙衫,微湿的乌发半披着,盘坐在临窗的凉榻上,面前小几上面堆放着一摞正在处理的公务。
不时有习习晚风自窗外飘入,荡起纸墨与少女身上皂角的清香。
待骆家三人进来,常岁宁适才搁下笔。
金婆婆带着孙女和儿媳行礼。
常岁宁让她们都坐下说话,讲明了让她们前来的原因。
金婆婆听罢甚是意外,原来大人此番不是为了她那倒霉儿子,而是为了她的乖孙女?
“大人您的意思是,想让溪儿去作坊中学着做事?”骆妻柳氏既觉受宠若惊,又觉忐忑:“可溪儿她性情内敛,又不曾如何与人打过交道,只怕她会辜负大人的栽培之心……”
尚有些不能回神的骆溪欲言又止间,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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