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凝想都不用想就拒绝。
做交易，她和裴宥？
她恨不得离他八丈远，还做交易，做梦还差不多！
“劳大人费心了。”温凝挺直了脊梁骨，道，“燕公子谦和有礼，能言善道，甚得我欢心。家中的小公子更是粉雕玉琢，机灵可爱，我非常欢喜。我是诚心想嫁入燕家，至于嫁过去之后，是相敬如宾还是不欢而散，家父家兄都管不着的事情，就不劳裴大人关心了。”
温凝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气压又落了下来。
这场耗时颇久的对峙中，她只有两次明显地感觉到了裴宥情绪的变化。
一次是她细细解释从前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沈晋，一次就是现在，她坚定地说想要嫁入燕家。
裴宥好像是有点……生气了？
这个觉知让温凝心下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有一股滚烫的水，突然烫了她的心头一下。
“裴大人，你该不会……”温凝不敢相信地看向裴宥。
菱兰等了一早上，心情本就不太愉悦，哼一声：“少自以为是了！我们姑娘都在议亲，马上就要定亲嫁人了！谁还稀罕惹你家世子爷？”
大概是光线变化的原因，裴宥的脸再次看来格外地白皙，他缓声道：“陛下要我娶昭和公主，我并不想娶她。”
温凝脑子一阵阵地发麻。
这……这还是裴宥吗？
他……他不该是一言不合就用权势威逼，比如她不听话就让爹爹日子不好过，给温阑找麻烦，给温祁使绊子的那种吗？
他竟然……利诱？
关键是，她这辈子还真是既爱自由又爱财的。
“假夫妻。”
裴宥竟然开口就是万两！
温凝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干，她承认，她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你是如何知道？”温凝五指扣在门框上，全然地卸下伪装，“琉球王子，是不是你想……”
“做给外人看的假夫妻而已。”裴宥微微抬起头，神色淡然地看着温凝，“你嫁燕礼预备了要和离，嫁我我也许你和离，于你而言，没有任何损失。”
温凝回头，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温凝顾不上要不要脸了，急道，“不是五官拥挤，半高不低，身无半两肉吗……你、你还要娶我？！”
他坐着，温凝站着，只按方位来说，温凝觉着自己该高出裴宥一截的，可偏偏，他就是坐着，浑身都透着上位者的气势与威压。
若是他要给琉球王子下毒，无论是缨瑶，还是温祁，都拦不住他。
“对啊，你去长安街转一圈，全京城谁不知道我家姑娘今日要定亲了，以后跟你家世子爷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温凝转身就走。
她能自由出入，每年还给她一万两银子的话，一万两……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恕我不能配合大人。”温凝冷着一张脸，义正言辞。
温凝扶着门框，就要抬出的另一条腿似有千钧。
温凝见他这个动作便知他在琢磨。
果然，他放下茶盏，随意地翘起一条腿，姿态慵懒，神情随意，闲闲望着温凝：“一来，你糊弄我这许久，令我心生不悦，我总要找点事，让你也不痛快一把。”
做不到。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裴宥说了一句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话。
她疯了还差不多！
嫁入国公府，那岂不是就此和裴宥绑定，又走回上辈子的老路了？
那她重活这一次还有什么意义？！
温凝抿唇。
她当然想过这种可能性。
温凝呼吸一滞，好脾气又没有了。
如今酒坊已经盈利，浮生醉的生意可谓叫人眼红，但即便如此，每个月结盈也就百两左右，一年下来若能有千两收入就相当可观了。
已有婚约？还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婚约吗？
顾飞耳边如有雷鸣。
可要她嫁给他。
温凝望着他，想在他脸上探寻是否有说谎的痕迹。
“待我找到小雅，放你走。”
“那为何是我？”她冷着脸，“为何我最合适？”
没错，宜春苑也没了。嘉和二十年还在京城屹立不倒的宜春苑，前阵子她过去的时候，的确是没了。
“不如你告诉我你家姑娘又做了什么能惹我们世子爷生气的事儿？”
“缨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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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兰原本还站在茶楼门口等，可刚刚温凝出行有些招摇，很快传开了她便是温凝身边的婢女。
好不容易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沉着一些，裴宥一杯茶倒完，终于开了口。
只能安慰自己，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心尚未发生的事情，不若活好当下，届时见招拆招。
裴宥很适时地冷睨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眼，扯了下嘴角：“温姑娘好像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需要重复一遍？”
温凝防着他呢，马上道：“这是我的秘密，无可奉告。”
但宜春苑本就有自己的一些势力，以贩卖消息和拿钱消灾为生，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再合理不过。
他们世子爷憋了大半月的火，不到达成所愿，是不会让那温家姑娘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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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瑶死了。
“不嫁入国公府，你拿什么来与我谈条件？”裴宥睨着她。
可他一路平安地回去了。
裴宥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
适当地放低了音量，小声道：“伱家世子到底找我家姑娘做什么？为何这么久还不出来？”
裴宥还在不咸不淡地继续：“一个半月前，缨瑶外出赏花，死在返程的途中。”
看来就是存心找茬！
如果那毒是冲着琉球王子来的，一次失手，大可以在他回琉球之前，甚至在回琉球的路上再次动手。
这四个字在温凝耳边炸开，让她全身都僵住。
可他一张脸平静无澜，眸子里亦是毫无波动，饶是她自认了解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仍旧看不透他这句话是真是假。
原本开着的窗也已经关上，显得她的声音轻柔，却也清晰。
一旦裴宥想好了，可能就没有她拒绝的份儿了。
温凝舌尖抵着下齿，徐徐道：“如此优渥的条件，你为何偏偏找我？”
温凝拽着自己的香囊，本该抬步就走，可脚下竟跟灌了铅一般。
就是这样了。
裴宥睇着她。
她很清楚，若不计较前世种种，裴宥嘴里的“假夫妻”又是真的话，他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菱兰站了没一会儿，就去侧边的小巷里，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等着。
“三来，你扮起倾心于我的角色得心应手，总归演了一年多，继续演下去应该不是难事？”
等等。
这么一想，温凝又想走。
“那……那你若一直找不到那位小雅……”温凝提醒自己清醒一些，他的条约里是有坑的，“我岂不与你耗一辈子？”
可见给他下毒，的确是针对温庭春。
但她一直是好好活着的。
“你换个条件！”温凝皱眉道，“这一条没得谈！”
“这么大的事，你……容我多考虑几日。”温凝瞥开眼，道。
温凝继续道：“我看昭和公主温婉可人，又是中宫所出，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无论出身、品性、样貌，都与大人你再般配不过。你要不与她多处处？或者你再看看其他人家的姑娘，当朝无论哪位大人家中的姑娘，都比我要合适啊！”
她收回迈出去的那条腿，转身，重新回到矮榻上，在裴宥对面坐下。
哈。
上辈子的缨瑶在嘉和十六年，也就是明年年中被裴宥送到那个她住着的外宅。后来又随着她一道搬进了国公府，是裴宥名义上的“妾”。
裴宥全都清楚。
“三年为期。”裴宥倒干脆得很，“三年后若我还未能找到小雅，你我和离，还你自由身。”
假夫妻？
为了应付赐婚？
一直到嘉和二十年她通过缨瑶透露给她的宜春苑出逃，被裴宥逮回去之后，缨瑶也被赶出后院。
“你确定嫁给燕礼，有朝一日再生变故，他能保你温府无虞？”裴宥闲闲地拿着茶杯，薄唇一开一合，目光凉凉地落在她身上。
裴宥幽幽叹口气：“第四遍了，温姑娘。”
什么意思？
她回头。
温凝另一只手掐了一把手心，想什么呢！
她若守在茶楼门口，岂不是告诉旁人她家姑娘进了这大门紧闭的茶楼？
“宜春苑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缨瑶无故死于非命，这两者有什么联系，想必温姑娘比裴某更清楚。”
他总算知道！
他将她盘了个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越是笑得好看，那颗看不见的心越是黑得发光。
她本就坐得离茶桌极近，这一下站得又快又急，茶桌被她带得前移，桌上刚刚倒好的茶水也晃荡了出来。
温凝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翻腾的煮茶声。
温凝沉默。
裴宥眼神在她身上脸上梭巡一遍，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是那么想。”
温凝：“……”
顾飞无辜地望了望天。
不可，裴宥这人的心机比护城河的河水还深，她可不能上钩。
不多时，新的一壶茶煮沸，茶室中再次充溢着咕咚的水声和清新的茶香。
温凝：“……”
“另外，除每月的例银，每年，额外给你拨一万两，随你支配。”
她的确垂涎裴宥的能耐，只要他想，无论今后温府再遇到什么，定能安然无虞。说不定她还能借着他的势，把那幕后之人揪出来。
更何况……
裴宥便又道：“你知我已有婚约，待我找到未婚妻，给你和离书，今后你想去哪里，想嫁何人，都与我无关。”
“二来，你藏着那么多秘密，令我好奇得紧，你既然不肯说，我只能把你绑在身边，假以时日自能探知。”
“你……”她舌头都要打结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只做假夫妻？”
温凝：“……”
再抬眼时，眉眼寡淡，薄唇看来无义又无情：“温凝，你有什资本与我谈条件？”
裴宥又低笑了一声：“一个心有所属的曾绪，一个纨绔无用的秦羽，一个无权无势的燕礼，温姑娘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倒是慎重。”
他指指茶楼，“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三年之后和离？”
可他明明白白地对着她扔糖衣炮弹，她居然有些……心旌动摇。
裴宥一声低笑，打断了她的后话：“如果是我，就你们在我眼皮子地下那点伎俩，你认为我会失手？”
她此前也想过，宣平之乱之后云听楼是否还在，燕家是否还在。可上辈子她与燕家根本没有交集，去云听楼的次数也不多，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可见是下了早朝，连衣服都未换就赶来这里。
裴宥仍在喝茶，浓墨般的鸦羽，被茶水的热气撩出几分湿润，妥帖地盖住黑沉的眸子。
温凝脚步顿住。
但温凝内心正焦灼，只想快点跟他把事情都谈完，见他一副慢悠悠的样子，更觉心焦。
那是不是代表着，他所谓的“交易”，其实也是心血来潮，并未经过深思熟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