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以千计的异兽石像,虚悬在空中。
或张翅欲飞,或呲牙欲扑。
然而那些石像本该凝固的眼睛,都有灵动之态,都显慈悲之意。
将地藏拱卫其间,如在礼佛!
这些东西是一尊超脱者倾力改造降身的道躯碎片,是凰唯真捏换成的山海异兽,也是地藏以天道将之同化的天海顽石。
是姜望遨游天道深海时,避之不及的那些石头!
这究竟是一尊怎样的存在?仿佛把天海掬在掌心!无罪天人若得自由,在天道深海里能有如此表现吗?
姜望提剑站在左嚣旁边,像老帅身边忠心耿耿的亲卫,熊熊燃烧的焰旗,辉耀着他们参差的心情
“这下总是真的……结束了吧?”目睹这一切的徐三忍不住喃语。
地藏扭过头,看他一眼:“你相信吗?”
徐三被这眼神惊得几乎跳起,但想到凰唯真所说的“一真道”、“天京城”、“被镇压”,这些零碎的词句,令他作为一个景国人,不能退缩。
他站定了,并不掩饰自己的紧张和警惕:“什么意思?”
“你若相信了,祂就能遁隐。甚至听到这个故事的人越多,相信祂已经死掉的人越多,祂就越不能够被捕捉。【无名者】死掉了,无名的祂却仍然存在于历史中,不被人认知。”地藏面带微笑:“所以你最好不要信。也不要向外传递你错误的认知。”
“这都杀不死祂?”钟离大爷不相信,他主要是不相信这个地藏,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会抢风头:“你把祂叫出来,我再砍两剑。”
“倘若【无名者】这么容易就被杀死。那我们合作的意义何在?”礼佛的异兽石像参差成林,地藏在石林中微笑:“我必然是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方能拿到不可不付的报酬。”
祂看向诸葛义先:“我说得对么?”
在场最强的楚人自然是凰唯真,也只有凰唯真跟名为“地藏”的祂,站在同一个层次里。
但真正代表楚国做出决定的,只能是诸葛义先。
而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所以那半蹲在祭坛碎石堆里的诸葛义先,只是抬起头来,真切地道:“诚如斯言!”
倘若【无名者】可以就这样死在超脱瓮中,那么地藏出现的意义并不存在。
祂只要不出面干扰,【无名者】就是死局。
如何能以“不干扰”作为条件,索要如此高额的报酬呢?
【无名者】的确没有真正死去。
或者说祂正是想以今日之死来逃名。
从陨仙林逃到东海,入瓮的第一时间做局,为自己制造遁世的机会,但被诸葛义先这个身份揭破,最后死在两尊超脱者的联手之下……这是个有说服力的结局。
但并没有逃过地藏的眼睛。
在祭坛碎石堆里反复翻捡的诸葛义先,也并不相信。
姜望只是提着他的剑,左嚣只是握着他的旗,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相当一致,无非是继续战斗,一直战斗到【无名者】真正死去。
地藏的视线在四周的异兽石像上缓缓移动:“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我抓你?”
那些虚悬于地藏身周的异兽石像,其中有一座黑色之犬、尾分三叉,约有丈二之长,于此刻忽然张口:“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选。”
地藏正看着祂,有一种怜悯的笑:“你总是要问为什么。就算你已经这么强大。”
而禅意的目光仿佛点燃了生机,黑色曼陀罗花,在这石兽的关节处生长,仿如岩隙之草,异常的坚韧顽强。
“我就不会问,你为什么这样选。为何甘为石兽,缄藏在我身边。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
“你看,我都不知道。但我不关心。”
“因为我不恐惧。”
“你怎么这样害怕呢?”
观澜天字叁仿佛成为净土,地藏似乎荧有佛光,祂如此宽容地看着这头祸斗石兽,仿佛看到漫长时空里,那个看起来无比强大却永恒孤独的灵魂:“【无名者】?”
本来【无名者】混于天道顽石,坠落天道深海,亦是脱出这一局去。
将来在天道深海中,必然还有一场战争。
【无名者】再强,也不该有在天道深海里与地藏厮杀的自信,那几乎是地藏的主场佛国。
就像猕知本沉眠之时,姜望在天道深海里傲视诸界绝巅。
所以【无名者】一定是知道什么,甚至是在等待什么!
才敢于做这样一个选择,留下这样一条路径。
等一个地藏无比衰弱的时刻,来一场天道深海里的夺名。
祂为何会有这样的认定?为何会相信有这样的时机?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很难不对此警惕,很难不生疑。
而地藏并不在乎。
祂只是看到危险,提前引爆危险。一切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我害怕?”
“我恐惧?”
尽管关节处都在生长黑色的曼陀罗花,摇曳在众人的视野中。【无名者】却似乎并没有看到,完全不予理会。
祂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整个石躯都在抖,甚至那犬状的兽眸里,滴落琥珀色的眼泪:“捧你几句,你还真当自己是世尊!”
“你看。”地藏始终微笑:“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选择的异兽形象格外恶劣。”
“所以你的言语亦是恶意满满,包括故意在我面前提世尊——”
“这实在是虚弱的表现。”
对于【无名者】的挑衅,地藏的声音反而更宽容,就像是怜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而祂面对的分明是一尊强大得不可被世人认知的超脱者,是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这种极致的反差,令人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强大。
徐三只是站在角落旁观,都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仿佛自己被一层层剥开,最后只剩孱弱的灵魂,被困锁在笼中。
而地藏慈悲地笑。
谁能想到呢?属于田安平的那张脸,有一日竟能如此慈祥。
祂继续说话,身上有德的光辉,就像对大千世界布道,救苦救难,抚慰众生:“可这种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就连姜望,也不会因此损伤斗志。你只会让他的剑更锐利。”
“你也只会让我,更坚定我的道路。”
“为何你超脱于无上,却只能在阴影里潜行?”
“不是你选择了这条道路,是你只配拥有这样的路径。”
“【无名者】,你希望我这样称呼你吗?”
“你一再标榜认知。一再展示渊博。你也的确有最丰富的记忆,用认知填满了你的思想——你的脑海更胜于学海,你的灵台更胜于章华台,你的确拥有接近全知的力量,但这种力量真的被你掌控吗?”
“是你认知这个世界,还是你被认知所俘虏?”
“你是否真正拥有它们?”
“你这个强大的可怜虫……”
“水族万曈也近于全知,凡有水处皆知也,但祂身镇永黯漩涡,托举族群跃升,德望千载。牧国的大祭司也有【天知】,如今广闻道德,善尽神明,前方尽为坦途。”
“他们都没有成就超脱,甚至万曈都不幸死去了。但若是正常前行,都比你光明,也一定比你强大。可你想过没有呢?他们的积累,都远不如你。”
地藏缓慢言说着世间的真理,祂的一字一句,都是不会再改变的箴言:“这是因为,他们走在真正光明的路径。”
徐三都几乎要顶礼膜拜了!
只觉得每一个字都说到他的心里,令他心悦诚服。
钟离炎也早就拄重剑于身前,表现出了足够的庄重。脸上的表情,早就从“不妨听听这老小子放什么屁”,转为“好像有点道理”,正在向“恨不早识大法师!”演变。
左嚣握旗不语,姜望提剑待发。
而诸葛义先,只是静静地蹲在碎石堆中。
这一字一句都非是为他们而言语,但仅仅是言语的涟漪,也使得他们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也需要他们全力去抵抗。
现世范围内的力量,在超脱者面前根本没有意义。所以它甚至无关于力量,只叩问每个人的内心。
祸斗石兽的身上,已经长满黑色的曼陀罗之花,像是给它披了一身神秘花袍。
那乌黑的犬面,竟也显得慈眉善目,眸光非常的柔软。
祂就这样眼神轻柔但咬牙切齿地道:“你说到了关键!他们都还没有成就超脱。这正是他们与我的差距所在。他们岂能真正了解这个世界?”
被地藏言语正面影响的【无名者】,似乎已经陷入将被度化的边缘,只是还在顽强地自我挣扎。
就连钟离炎都看得出来,度化只是时间问题。
地藏在这个时候,却是五指一张,轻轻放手。仿佛放开了一片凋落的花瓣。
祂面上含笑:“我试图度化你,而你的抗拒并未体现真正力量——你竟愿意被我度化。莫非度化你之后,我才会迎来真正的考验?”
“哈哈哈哈哈。”【无名者】也在笑:“你也技止于此吗?”
“装什么渡世佛陀,演什么四大皆空!”
“你也在恐惧,你也在害怕。你害怕我!我放开自己让你度化,你都不敢叫我皈依。你的净土太小,庙门太窄,金身禅宗还是太逼仄,未够本尊伸手脚!”
大笑间,祸斗石兽身上的黑色曼陀罗花,慢慢失去了实体,变得虚幻,一支支如利剑般坠落,就这样扎在地上,竟如一片幽黑的碑林。
弥漫在屋子里的佛光,似乎被阴影吞噬了。
“阴森怖惧,如是人间!”
地藏叹息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局超脱瓮吗?”
“并不是他们真的确信这一局能够杀死你。”
“而是因为你躲藏了太多年,窥探了太多隐秘,反而失去了面对未知的勇气。”
“你躲在罅隙里窥视人间,害怕一切不在你掌控中的事情。”
“对于未知有莫大的恐惧!”
“他们正是要用这一只超脱瓮,看清你,然后真正捕捉你。”
“诸葛义先的确没有超脱者的眼界,但他很了解人性。”
“洞彻了人性,也在某种意义上洞察了你。”
祂看着【无名者】:“你大概没有办法很快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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