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会儿,井伊直虎才算真正相信了井伊直政的话。
圣人是真的宠爱井伊直政,想给她神种,将她纳入神裔,否则光是为半泽直义辩解这件事,就足以让井伊直政一辈子翻不了身。
看见自己的养女还是一副愣头青不服气的样子,井伊直虎哭笑不得,甚至能够感觉到圣人的无奈。
庆幸之余,井伊直虎也思索着如何开导养女,让她不要犯傻。
“直政。”
“嗨。”
“你知不知道圣人对你是何等深厚的情义?”
“我自然知道,我也愿意为圣人奉献一切。”
井伊直虎盯着井伊直政的眼睛,缓缓说道。
“不,你不知道,你被圣人保护的太好了,一点都不懂什么是武家的本性,什么是世间险恶。
想想刚才宴会上那些人,你可知道在五六年前,在井伊家面对灭顶之灾的那几年,她们是如何冷漠的?
小野家身为井伊家老,出卖主家,投靠今川家,害死井伊两代家督,夺走井伊谷城,几乎导致井伊家绝嗣灭亡。
今日之井伊家是高朋满座,盟友遍地,可就在几年之前,我夜夜辗转难眠,唯恐一睁开眼,井伊家就不存在了。”
井伊直政咬牙切齿,问道。
“既然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墙头草,您为什么还要对她们那么客气呢?”
井伊直虎叹道。
“我为什么要对她们不客气,锦上添花,落井下石,就是武家的本性。武家慕强,重礼轻义,大家都是这样,谁又看不起谁呢?
井伊家能够死里逃生,还有今日的盛况,原因在二。
其一,德川殿下入主远江国之后很重用我,让远江众愿意亲近井伊家。
其二,你在斯波家的地位节节高升,更让远江武家对井伊家高看一眼。
但你永远不要被她们这副善意讨好的样子骗了,如果井伊家再度衰弱,她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立即就会变脸。”
井伊直政叹道。
“武家义理淡漠,武家秩序不存,这就是乱世顽疾,所以才更需要大义凛然来扭转这种错误的社会风气。”
井伊直虎摇头道。
“嘴上都是大义,心里都是利益,这才是政治常态。
你若是不愿意接受现实,硬要固执下去,圣人未来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如果照你的说法,德川殿下重用我,我便应该忠心不二,唯她马首是瞻?”
井伊直政一愣,点头道。
“君臣之道自当如此,方才能贯彻武家义理。”
井伊直虎苦笑道。
“那如果斯波家与德川家起了冲突,你是希望我帮斯波,还是忠德川?”
井伊直政再愣,迟疑道。
“不会吧?我看德川殿下对圣人很是恭谨。。”
井伊直虎打断道。
“所以我说你被圣人保护的太好了,完全不明白武家政治的游戏规则。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政客的选择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水往低处走,永远是选择阻力最小的方向流淌,没有人可以真正逆天而行。
德川殿下为什么重用我?因为她觉得我一介男流,威胁不到德川家在远江国的统治,所以才会扶持我来统领远江众。
如果我是一名威望素著的姬武士,又或者是圣人那般强悍的男武士,德川殿下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客气?她难道不怕尾大不掉的隐患?
就因为我威胁不到她,所以她才让我当了远江众之首,又因为你在斯波家位列高层,她才对我分外敬重。
可如果有一日,斯波德川两家起了嫌隙,我便是德川家中最大的隐患,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井伊直政心惊胆战道。
“不会的,德川家没有道理与斯波家对立,德川殿下也没胆子对抗圣人。”
井伊直虎苦笑道。
“我当然知道圣人与德川殿下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我只是在提醒你,希望你懂事一点。
武家政治不分对错,只谈利益,圣人应该教过你这个道理吧?
但你出生斯波嫡系,早早掌控监察职责,位高权重,没人敢得罪你,你才体会不到政务的复杂。
圣人待你深情厚爱,让你无忧无虑的成长,年纪轻轻就担当了斯波家的高位。
你也的确很聪明,替圣人做了不少事,但你这一路太顺利,没吃过什么苦头,不知道什么艰难。”
井伊直政沉默半晌,苦涩道。
“我真的很幼稚吗?”
井伊直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转移话题道。
“你知道被半泽直义吓走的那四个大尼姑,现在身在何处吗?”
井伊直政木然摇头。
“不知道。”
井伊直虎指了指南方,说道。
“就在滨松城。”
井伊直政差点跳起来。
“是德川殿下收留了她们?为什么?德川殿下也想要插手关八州之事?”
井伊直虎一把拉住养女,无奈道。
“你先坐下,不要激动,有圣人在位,天塌不下来。”
井伊直政勉强坐下,神色却依旧凝重,肃然道。
“父亲您有所不知,这关八州之地的贪腐大案牵连甚广,武家义理促进会上下几乎是人人沾染了因果,关八州中下层亦是人心惶惶。
一切的起因就源于这四个大尼姑的潜逃,她们应该还带走了重要的账目,那都是确凿的证据。
只是我没想到,她们竟然是逃到了德川家来。”
井伊直政笑了笑,说道。
“你也不想想,这四个大尼姑走投无路,还能跑到哪里去?
她们这一跑,武家义理促进会就等于是被架上了火烤,关东多少人恨不得把她们杀人灭口,顺便一把火将账目全部烧个干净。
所以她们在关东是没法呆了,必须远远躲开。
北陆道商路与武家义理促进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不能走,那么就只能在东海道寻求庇护。
她们唯一的生路是圣人,指望别人手下留情,不如指望圣人慈悲,这才徘徊在东海道,想等机会面见圣人陈情。
只是她们运气不好,被德川殿下逮个正着。
东海道商路计划了两年,堺港方面一直是推搪敷衍,依旧维持北陆道商路的运转。
德川殿下当年向圣人提议重开东海道商路,盼了两年时光,自然心里有火,可堺港的高田阳乃就是不松口,为之奈何。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大案,牵连到堺港,那么大笔资金在堺港的流动是不可能绕过高田阳乃的。
德川殿下拿下四个大尼姑,正好有筹码与圣人谈一谈,给堺港方面一点压力,逼高田阳乃松口。”
井伊直政哼了一声。
“关八州之地的贪腐糜烂,这四个大尼姑是难辞其咎,德川殿下却只顾一己私利,只想拿她们跟圣人谈条件,真是。。哼。。”
井伊直虎摇头道。
“直政,我今日便替圣人再教你一课。
其实圣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贪腐大案,关东哪有什么贪腐,不就是内斗吗?
关东武家无非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些雁过拔毛的事。
武家义理促进会账目上有三百万石的粮票,流水般的钱粮在这些人手中经过,怎么可能不动心思?
圣人在用她们之前,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圣人当然知道!
英明不过圣人,武家是什么德行,圣人比你我都清楚,怎么可能想不到账目可能会出现问题呢?”
井伊直政被养父说得一愣一愣,喃喃道。
“既然武家义理促进会如此重要,就该用忠义之士。。”
井伊直虎打断道。
“关东武家数十万,忠义之士有几人?
就算关东武家中原本还有忠义之士,也在百年乱世里全磨光了。
什么是乱世?礼崩乐坏,道德沦丧,秩序不存。能在乱世中挣扎百年活下来的关东武家,哪还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忠义之士?
就算知道她们都是王八蛋,圣人也得捏着鼻子用她们,总不能把关八州之地往外推,拱手让人吧?
大家都贪,等于没人贪,所以我才说没有贪腐,只有内斗。
半泽直义一个外来姬武士,在关东无根无蒂,只用不到一年时间就把整个关八州的遮羞布撕下来,掀了个底朝天,你觉得正常吗?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内幕,但我敢保证,关东必然有人在暗中帮助半泽直义,推波助澜。
半泽直义被人利用了,你也被人利用了,你们所谓的忠义,所谓的大义凛然,只是别人内斗的政治工具。
其实圣人什么都明白,但他不得不徐徐图之。
如果能在关东提拔出足够的忠义之士,圣人还搞什么留学生,搞什么蓝衣众,搞什么期待下一代?
就因为无人可用,又不得不用,所以圣人只能是难得糊涂。
关东这摊烂账,圣人从来都是心里有数,哪里需要你来充什么英雌,用什么半泽直义来查探关东?
本来一切都掩盖在桌面下,就算知道下面存在一个茅坑,那也只是臭了茅厕,等熬走这一代人,再慢慢清洗干净就是。
可你倒好,直接派人把茅厕给炸了!我要是圣人,别说是半泽直义的人头,你的人头我都想砍了!
直政,圣人他是真心宠你,是真在维护你,你可要长点心,别再给圣人添堵了。”
井伊直政被养父一番肺腑之言说得木木呐呐,一时无语。
这也就是自己最亲的人,才会如此掏心掏肺教育她,把事情刨开说透,旁人真不会如此细致明言。
可这番话,也让秉持忠义,主管监察的井伊直政有些颠覆三观,目中透出迷茫。
自己真的错了吗?
执着于大义,公义,正义的自己,半泽直义,鬼头悠亚等等年轻人,我们真的错了吗?
这世界就该是肮脏不堪?臭不可闻的龌龊就应该掩盖在粉饰太平之下,装作不知道?
半晌,井伊直政叹了一声。
“父亲苦口婆心,我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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