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叔玉与丁文正握手告别。
“盛老弟。”丁文章忽而长叹一声。
“丁兄有事不妨直说。”盛叔玉说道。
“此次去沪,我浙江站抽调的都是精兵强将。”丁文正说道,“浙江站屡遭日寇宪特围剿,无数兄弟捐躯赴难,积攒点家底不容易。”
“都是好汉子啊。”丁文章表情严肃说道,“盛老弟,希望你能尽量带他们活着回来。”
他双手抱拳,“拜托了。”
尽管戴老板的密电中并未说抽调精锐赴沪的内情,但是,想来是有极为重大之行动,丁文正的心中明白,这些慷慨赴沪的兄弟,很多人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叔玉只能保证,绝不丢下兄弟。”盛叔玉慨然一笑,“若果然必须赴难,叔玉亦绝不偷生!”
两人郑重的敬礼。
站在窗台上,看着栗锦浩跟随盛叔玉离开,丁文正的拳头攥紧,忽而用力捶打了墙壁。
栗锦浩是他最信任的手下,同时栗锦浩还有一个身份,是他的外甥。
他幼年失怙,是姐姐将他一手带大的,他本是坚决不同意外甥此行去沪的,无奈栗锦浩强烈坚持:
国难当头,为国捐躯,是为男儿最好之归宿!
……
杭州去上海的列车上,浙江先遣队的队员分散在几个车厢内。
盛叔玉的身边只跟着栗锦浩和杜重威。
栗锦浩身材瘦削,双目炯炯有神,是一个比较沉默的年轻人,他双手捧着一本书,看得很入神。
杜重威身高中等,戴着眼镜,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是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
他看着窗外,目光沉静。
“我记得你是在上海上学的吧。”盛叔玉问杜重威。
“是的,复旦公学机械系。”杜重威说道。
“此番也算是故地重游了。”盛叔玉说道。
杜重威点点头,却是不说话。
盛叔玉笑了笑,也安静下来了,他也觉得自己这些话很没意思。
天空中可以看到一架飞机掠过,机身上的膏药旗是那么的刺眼,杜重威的目光深邃,死死地盯着那架日机,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垂下眼睑的时候,仇恨的目光收敛,有了轻微的潮湿。
“嘉禾,苏雨。”他的心中喃喃道。
顾嘉禾,范苏雨是他的同寝好友。
三人是复旦公学小提琴协会的成员,顾嘉禾英俊潇洒,很受女同学喜欢,范苏雨很腼腆,是三人中最安静的那一个,他则是三人中小提琴拉的最好的,三人时常一起演出,为抗日募捐。
三年前,三人带着心爱的小提琴,结伴离开复旦公学,投考笕桥航校。
顾嘉禾和范苏雨成功通过考核,入学,他则因为身体原因被刷下来了。
淞沪抗战爆发,入学笕桥航校仅仅半年的顾嘉禾,参加了淞沪空战,这个总是以上海人身份而自得的家伙,牺牲在了黄浦江上空,二十二岁的英魂继续守护着残破的家国。
武汉会战,刚刚订婚的范苏雨牺牲在汉口上空,牺牲的第二天,就是范苏雨二十二岁的生日……
……
杜重威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提琴,轻轻摩挲着。
盛叔玉看了手下一眼,没有阻止,杜重威带了小提琴,他是特别批准的。
他觉得这把小提琴反而是很好的掩护,可以帮几人遮掩身份。
栗锦浩也看了这位新认识的袍泽一眼,然后低头继续看书。
悠扬的小提琴音在拥挤的车厢里响起,空灵的音乐,杜重威的表情是那么的专注,车窗外,列车沿线,可以看到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在巡逻,刺刀上挂着的膏药旗是那么的刺眼。
栗锦浩微微皱眉,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就那么的看着杜重威,想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
手中的书,却是再也看不进去了。
他想起了母亲,母亲是一个音乐教师,尤擅小提琴。
栗锦浩忽而有些懊恼,自己走的匆忙,应该留下一封书信请舅舅转交给母亲的。
……
悠扬的钢琴声,忽然发出杂乱的音符。
白若兰看了一眼捣蛋的儿子。
被小宝抱着,几乎趴在钢琴架上的小芝麻被母亲瞪了一眼,却是更加来劲了,小手更加用力的拍打钢琴键。
“不要捣乱。”白若兰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小芝麻张牙舞爪,发出呜哇呜哇的声响。
小宝咯咯笑着,将侄子抱起来,“若兰姐,小芝麻将来一定是音乐家。”
白若兰嗔了小宝一眼,“别以为我会帮你说话,你哥哥回来后再收拾你。”
“哥哥才不舍得呢。”小宝说道,“哥哥只会说我打得好。”
小宝昨天又带人揍了同学,同学的家长找到校方投诉,学校也不敢得罪‘小程总’,只好偷偷找到白若兰,让她好生教导妹妹。
“先生回来了。”小丫鬟栗子接过公文包,帮程千帆脱下外套,挂好。
“又打架了?”程千帆从小宝的手里接过小芝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抬头问小宝。
“没有的事情。”小宝赶紧辩解。
“不许撒谎。”白若兰瞪了小宝一眼,对程千帆说道,“也不知道小宝是不是和那个吕晓明有仇,三天两头的打人。”
“我家小宝多文静的姑娘啊。”程千帆摇摇头,“那个吕晓明一定有哪里做得不对。”
“你就惯着她吧。”白若兰没好气说道。
小宝得意的咯咯笑。
程千帆逗弄了一会儿子,便将小芝麻递给了小丫鬟栗子。
“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了,有一个应酬。”程千帆说道。
“是应酬,还是去见哪个妹妹?”白若兰哼了一声,说道。
“不是和你说了么。”程千帆只觉得头大如斗,一边上楼换衣服,一边说道,“宪兵队的小野寺君设宴款待贵宾,邀请我作陪。”
“总归是有理由。”白若兰说道,她从小栗子的手里抱过儿子,指着钢琴键教导小芝麻,“来吧,大音乐家芝麻。”
小宝也笑着过来帮忙,不过,时不时的看向楼上。
……
程千帆换好衣装,并未急着下楼,他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他的表情严肃下来,目光中也带了悲伤之色。
上午他和张萍见面,得知‘农夫’同志来电。
确认了被敌人从青岛押解来沪上,秘密审讯的廖华确实是我党同志。
而最让他震惊的是,廖华同志竟然是彭青和同志。
彭青和同志当初从苏区来沪上,在沪上工作了半年的时间,彭青和同志的身份,还是当时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户政科的他,帮忙办理的。
后来,彭青和同志去关外,也是他帮忙搞到的船票和通行证件。
一别经年,再次听到彭青和同志的消息,竟是这般残酷。
‘农夫’同志在来电中,请他设法营救彭青和同志。
这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他不知道彭青和同志的真正身份有没有暴露,但是,仅仅凭借敌人不惜不远千里将彭青和同志,从青岛押解来上海审讯,就知道敌人对彭青和同志非常重视。
并且根据杨常年的密报,‘廖华’是被三本次郎交给千北原司秘密审讯,甚至对特高课内部也是保密的,由此就可知道,想要营救彭青和同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千北原司……
程千帆陷入了沉思之中。
……
华灯初上。
黄浦路,使馆区。
白禾居酒屋。
三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居酒屋的门口。
前后两辆车的车门打开,一身黑色西装的保镖下车,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豪仔来到居中的汽车边上,打开车门。
程千帆下车,抬头看了看黑色的夜空。
紧跟着他下车的是坂本良野。
“豪仔随我进去。”程千帆淡淡说道。
然后,他与坂本良野说着话,阔步走向居酒屋门。
“程桑,欢迎欢迎。”小野寺昌吾站在门口迎接,他与程千帆握手,然后看向坂本良野,“这位一定是坂本君了吧。”
坂本良野与小野寺昌吾握手,“小野寺君,叨扰了。”
“程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小野寺昌吾微笑说道,“请。”
“笃人少爷来了没?”程千帆问道。
“笃人少爷已经到了。”小野寺昌吾说道。
“竟劳烦笃人少爷等候,罪过罪过。”程千帆微笑说道。
小野寺昌吾也是微微一笑,他现在对于宫崎健太郎与川田笃人的亲密关系,已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了。
作为川田家的家臣,宫崎健太郎更像是川田笃人的朋友,换做是其他人,竟然劳烦川田笃人等候,川田笃人早就生气了,但是,很显然,无论是川田笃人还是宫崎健太郎,对此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位先进去。”小野寺昌吾说道,“我在此等候平重君。”
“那个高傲的家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啊。”坂本良野冷笑一声,说道。
小野寺昌吾轻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岗村将军傍晚时分刚刚抵沪,平重君一定很忙的。”
“原来如此。”程千帆点点头,他朝着坂本良野使了个眼色。
坂本良野悻悻地闭嘴,跟随宫崎健太郎先进了居酒屋。
……
“你们两个家伙啊,竟然让我等这么久,一定要罚酒。”川田笃人搂着一名艺伎,看到宫崎健太郎和坂本良野进来,笑着说道。
“这却不能怪我。”程千帆微笑说道,“我去接坂本君,他有公务还没有处理完。”
川田笃人看了看两人的身后,皱眉道,“怎么?小野寺君请的贵客还没到?”
听到川田笃人将‘贵客’这个词咬的很重,程千帆便知道川田笃人是生气了。
“小野寺君说,岗村将军傍晚时分抵沪,平重中佐暂时抽不开身。”程千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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