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生僧人抬起手来,结成神印:“我以白骨神域之主,向你宣明——你今负幽冥,幽冥不再敬你。你在此界,永不为尊。”
“我很乐意看到你有自己的观点。你只是暂时的不理解,永恒净土不会拒绝你。”地藏叹道:“可是你能代表——”
轰隆隆隆!
幽冥群山,竟向此处移动!山的轰鸣,中止了地藏的话语声。
“敢尔!”地藏转而惊怒。
祂于此界有暗约!净土之后是永恒!
连绵的群山之中,只有一声回应——“无它,恐为檀香耳!”
……
……
天海深处,观海台上。
地藏悲哀地模糊地仰看着姜望,姜望直身在祂身前,清醒地冷淡地看着祂。
二者同时发出了对世尊三钟的呼唤,迎来一场关乎人心的竞争。
姜望本没有同祂竞争什么的资格——
但正在摧残地藏金身的姜述、天妃、重玄遵,便是他的资格。
还在同地藏抗争的净礼,还在对地藏诅咒的尹观,还在与地藏争抢的左嚣……都是他的力量。
他想他没有特别伟大的理想,不能像地藏这样执着,从太虚玄章到朝闻道天宫,他只是谨慎地一步步往前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概还是那句话——
只希望少些遗憾。
可是他还是要站出来。
他站出来不是因为他需要世尊三钟,而是他需要世尊三钟不支持地藏——本心也是想给把握三钟的人,一次机会。因为三钟的前一响,必然会在此战之后迎来审判。
“我预感有很多双眼睛在等着我死。”
“他们恐惧于我带给这个世界深刻的改变。”
地藏说道:“姜望,我以为你是不惧怕改变的人。”
“薄伽梵六义第一曰【自在】,自在者永不为烦恼系缚。但我想自在的边界,应是不伤害他人。”姜望说道:“我不惧怕改变,我惧怕以改变之名牺牲别人的人。”
“总会有牺牲。”地藏说。
姜望道:“便自你始。”
铛!
铛!
铛!
世尊三钟的声音,在这一刻才姗姗来迟。
地藏闭上眼睛,等待结果。
姜望却将合着的手掌分开。
三钟为谁而鸣?
敏合庙曰,姜望!
须弥山曰,姜望!
悬空寺曰,姜望!
可又不止这三处!
仅在现世,三钟鸣处的人心所向……
便从钟声响。
身在其中,姜望和地藏都能感受。
是谁救祸水于江阴平原。
是谁在妖界带回神霄情报。
是谁发起《太虚玄章》,广益天下修行者。
是谁立朝闻道天宫,一身所学,尽传人间。
谁又封禅千万年,只有一句空洞的“众生平等”?
“世人果然善忘,无论生前多么伟大的人物,死得久了,就被遗忘。”
地藏叹息:“他们选择了你,而不是代表世尊的我。”
“世人或许善忘,世人也最能记得。真正心怀世人者,必为人心所忆,虽千劫不能磨灭。人心之丰碑,历久弥新,是以今日仍有称世尊!是以你假名世尊,仍有人为你而鸣。梵钟一响,万万禅修为你死。”
姜望看着祂:“世尊的伟大远非我能及。只是世尊的道德簿?,不能让你躺一辈子。”
“我想是因为我没有强迫他们做任何事,你却逼着他们做选择。”
“也因为你虽源于世尊,却无一事益天下,除了你那个可望不可即的理想,你什么也没有做。而我多少做了一点事情。”
地藏扬着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姜述的方天鬼神戟,一下砸在祂光秃秃的脑门,将这颗脑袋,砸进了望海台里……嵌得此颅如明珠。
……
形势已经到了无比危急的时候,天河之中的地藏,眉骨都被割破,瞧来很有些凶恶。
但祂还是在战斗的同时,看着远处红枫树下,被魔气所包裹的那道身影,温暖地笑:“我这一生漫长却又短暂,度过许多人累代难及的时光,一生却只为一个理想——诚觉世间之人,颇多可怜。世间之事,皆可原谅。”
姜望定定地站在红枫树下,面上完全没有表情:“我有什么可让你原谅的?”
被魔意缠绕的他,仿佛比魔更坚决:“我在乎的人因你而涉险,我珍重的人因你而悲伤,我是被你逼到这里来,是你在伤害我。在我和你之间,只有我有资格说原谅。”
地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你会原谅我吗?”
“我不原谅。”姜望道。
他眸中的红尘劫火,在那一圈洇黑中跳跃,他这时才在红尘劫火中感受到,齐武帝引他红尘劫火,焚烧天道画卷,却在离开之前,送来了一部功法——《生死禅功》。
念及神魂秘术《朝天阙》,念及闲书《列国千娇传》,说起来同这位武皇帝缘分不浅,可惜缘只一面。
此刻当然不是参悟功法的时候。
姜望看着走入天河的左嚣,看着亲手劈断净礼身上水索的老人,带着净礼艰难涉河。
他一步走出红枫树下,借三钟之力,仰声道:“今以镇河之名,使长河镇天河!”
长河一霎起波涛。
福允钦亲引长河之水,跨长空如拱桥,倒灌东海,覆于天河上。
长河是现世祖河,万水之源,天河虽是天海所降,却也归属人间水脉。便如曳落天人族,仍算在人族之内。
但其实天下水族会如何选,先前那拒绝冥府神职的泰山王,就已经给出答案。
祖河天下水!
波涛汹涌,泼了地藏一身。
天河之中苦苦挣扎的净礼,受长河所沐,一霎就睁开了眼睛,欢喜笑道:“小师——”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大楚国师,还要隐瞒身份哩,便把那个“弟”字咽下了。
只反手把住左嚣的臂膀,两人联手而前,穿越无边浪涛。
倒是天河中流的地藏佛身,猛然下沉数百丈。
地藏所创冥府有四水,作为上下四方立宇宙,是东海、天海、天河、黄泉。
此刻东海为镇海台所镇,天海正处在【六合绝天通】,天河亦为长河所镇,独独剩下一条黄泉……
在这个时候也猛地挣扎起来,如黄龙翻身!
却见黄龙体内有一条隐隐的长筋,细看原是一根钓线,再细看钓线下面还有一个人!
分明是潜在黄泉深处的身影,以恐怖的高速浮出水面——
王长吉!
地藏掠黄泉,绝巅不能拒。若一切发展如地藏所意,他最后或许会变成天河深处缄默的石头。
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沉默抗争,沉默忍受。
此刻觑得机会,却又瞬引黄泉而走!
四水皆失,新生的冥府被动摇了根基。心跳遽止,世胎如停!
天河中流的地藏,佛面骤然一僵!
姜望却涉于长河所覆的天河中,一手牵着净礼,一手牵着左嚣,所过之处水平如镜,就此上得岸去。
“净礼……我之普贤!”地藏的声音哀哀地追:“宏愿大美,天河甚甘!”
净礼的耳朵自己盖上,像戴了两只饺子。
姜望替他道:“天河虽甘,不饮此间水!”
……
饮茶看戏小世界里,七恨与凰唯真对坐。
祂们一局局的赌过,考验彼此的判断,但赌注都不痛不痒,如同玩闹。正应了那句“闲看”。
在某个时刻,黑衣的僧人忽然走入此间,祂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二者中间:“两位赌得太小!既然要赌,何不更尽兴一些?贫僧与尔等赌六局——就赌这六道轮回!”
凰唯真平静地坐在那里,只是看向七恨:“你该走了。”
“啊——”七恨看着地藏,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时间了。你没有赌本了。”
就此起身离去。
这隔岸赏戏的茶水世界,随着祂消失。
却将凰唯真留下!
凰唯真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却是什么也不做,就此离开。
只剩地藏的幻影,苦涩地漂在原地,直到被一个消息惊破——
荆国天子唐宪歧,直接杀进了万界荒墓,重创神魔君,杀天魔而返。今陈兵于境,言曰荆国镇魔有责,邀战七恨!
……
汩汩汩……
黄泉旧涸,仿佛这时还新鲜。
源源不断的黄泉水,在干涸的泉眼里冒出来。
王长吉便随水而出。
在黄泉水的尽处,还吊着一具了无生机的皮囊。
在浑浊水面静静地漂浮。
“终知苦海无边……”
这具黑衣僧人的皮囊,睁开眼睛,愁苦看来,又见姜望:“在许多个关键的时刻,你都在关键的位置,缘多不是缘,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你身上有人道之光,难道是谁谋我的剑?”
众生僧人弯下腰,在随处可见的白骨遗骸中,捡了一根尖锐的白骨在手中,说道:“这是姜望的剑。”
王长吉什么也不说,他对地藏没有兴趣,只是静静地看着。
地藏已经没有力量再战斗了,就连祂的天河佛身,都已经被姬凤洲拆得七零八落。
而祂看着姜望:“我矢志改变这个世界,如果你觉得你可以做得比我更好,那就由你来杀死我。”
噗——
骨剑入肉的声音,稍有滞涩,终不及长相思那么顺手。
众生僧人将面前的这具破皮囊推进黄泉,任其涤荡、消解,拍了拍手,转身往外走。
王长吉默默地走在他旁边,又径自走远。
被地藏召出来的累累白骨,横陈在幽冥冻土,惨惨白辉流荡,如此世的月光。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