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愈疾,雪愈大,赫连昭图愈往前走。
【云境】早就断在身后。
穹庐山已不能遮风雨,天之镜无人妆颜色。
牧国的太子独身一人,走在一条没有归途的天梯,俯瞰芸芸,身受风雪。
行走在这样的高处,可以听到一个个凛夜风眼孤独的啸响,可以看到接天的白毛风,似陀螺般飞转。
白毛风的正中心,是永恒不眠的寒夜。
苍图神是靠白毛风起家的。
最早草原上并没有这种灾害。
伟大的苍图神创造了它,亦创造了牧民的恐惧。然后又通过拯救白毛风之下的牧民,来获得最初的信徒。
边荒生死线稳固之后,牧国境内很多因魔气死气侵袭所形成的自然灾害,都逐渐消失了。唯独白毛风还在,且越来越凶险。
曾经的苍图神教,就像白毛风一样在草原上迅速壮大,最后成为草原唯一的教派。
苍图神教当然也融合了“春车”之类的部落传统,博取众家吸纳信民的手段,但始终忘不了“老本行”。
一直到今天,现世神使苍瞑,都是通过在白毛风之下对牧民的救助,获得了最初的声望。
当然,苍瞑一开始肯定是不知道白毛风的真正来历的。这本就是只有苍图神和牧国皇帝知道的事情。
他曾经还向北宫南图建言,要集苍图神教之力,彻底根除白毛风。
可白毛风已经是苍图神的一部分,除非苍图神愿意自损本源,不然无法割舍。苍图神教又怎么伤害他们的神祇?
最后北宫南图自然是嘉奖了这位“现世神使”的良善和虔诚,给予他口头表扬。
后来苍瞑就把为期三年、最多五年的“闭目观神法”,修成了现在这么多年都不睁开的“永瞑法”,将那双神源养出的眼睛,深掩在兜帽之下。再后来他也不怎么说话。整个人越来越孤僻内敛。
这“闭目观神法”说是修行法,亦是苍图神教内部苦戒的一种。
苍瞑到底是为什么而苦戒,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把白毛风炼成今天这般肆虐草原的灾害,而又使之自然不见外力,使之于草原,如祸水之于人间……这是通天彻地的手段。
任何人剖解任何一阵白毛风,都不可能追溯到苍图天国去。
如今苍图神自此而失血,仿佛那一个个凛夜风眼,是那伟大神躯上的伤口,真有几分“无所不在、身即天地”的意味!
白毛风肆无忌惮,于当下的每一刻,都不断地有新的凛夜风眼诞生,仿佛一只只睁开的神眸。
牧国不得不举国应对。首先要保护牧民的安全,人间对天子的支持自然也就被削弱了。
前方已无路,赫连昭图继续往前走。
在愈演愈烈的风雪中,有点点滴滴的微光,不断地向他聚拢。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
无需亲至,属员持令即如他。
此刻他的亲骑正似千万支离弦箭,呼啸草原。
他正在全面地掌控这个伟大帝国,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承认他的权柄——
君王远征,太子监国!
国朝之中,如天子仪!
文官、武将、勋贵、宗亲、军队、百姓……无不臣服。
他就是这个时间段里,事实上的牧国皇帝!
天地之间有长吟,俄而金光璨放。
他并不高声,也无须张牙舞爪……而脚下骤乘金龙而高起。
大牧国势显为灵形,载着他穿过这段“天穷”之旅,为他……推天国之门!
苍图天国封门已经很多年,久到很多祭司都已经不记得天国的模样。
神教祭司们联系不上任何一尊苍图天国的神祇,大牧皇帝们……也联系不上他们的太祖。
当然有很多人试图推开这扇门,但试遍一切办法也无用,久而久之也就作罢。
穹庐山还能源源不断地承接苍图神力,苍图神教就还能传承。
赫连氏的血脉还在流传,先祖的意志就一直有人记住。
苍图神教和大牧王庭都通过自身的壮大,来助力天国里悄无声息的斗争。
时间便是这样缓慢地走到今天。
天国之门封尘久矣,直到赫连昭图乘龙而来。
说是“门”,眼前并不见门,而是茫茫无边际的空。
说是“推门”,倒更像是在此乱转的无头苍蝇。
但赫连昭图平静地看着前方,他眼中有清晰的路径——涂扈身怀【天知】,早就绘好去往苍图天国的路径。虽然他这个新上任的神冕大祭司,是一次神恩也没有感受过。
也恰是因为此职,涂扈没可能登天国。
所谓的“最接近神的人”,也就是神的仆人。
最强大的神冕布道大祭司,也是最被苍图神制约的人。
苍图神命管不到一个不信神的老农,却可以让祂绝巅层次的祭司魂飞魄散。
不知多少年没人行经此处,沿途看到的云翳仿佛蛛网灰尘。
皇帝亲征苍图天国,为了掩人耳目,走的也并不是天国之门,而是以超脱层次的力量,举国势杀信仰而登天,直接杀进了神位里。
赫连昭图虽为当世绝巅,也只可老老实实地从正门走。
金龙在空中疾飞乱转,却是真实地靠近苍图天国。
金色的尾光穿织成复杂的线团,久久不散去,仿佛留下了一个待人解开的问题。
冥冥之中,有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
“大风大雪为何来?”
赫连昭图身上的长披已经解给金昙度,此刻薄衣凌风雪,立于一对龙角正中,淡声道:“为风雪而来。”
他所执掌的大牧国势即是他的披甲,他所握持的大牧权柄即是他的长剑。
“风雪与你何干?”那声音问。
赫连昭图道:“孤乃监国太子,这雪都落在孤的肩上。”
冥冥中的声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昭图。”
“昭图……好名字。”
“这是家母取的名字。昭者,明也。图者,求也。”赫连昭图往前看:“你是苍图,我是昭图。你已无上神君,仍求苍天神主,我家大牧皇帝,乃求天日昭昭。”
“那么你呢?你何求也?”
“监国太子,如天子之仪。也如,天子所求!”
金光一霎灿耀至极。
轰隆隆~!
封闭千年的天国之门,为大牧监国太子而开!
……
……
帐篷是草原人的家,避风避雪,隔绝虎狼。
苍图神帐……是神灵的家。
伟大的苍图神至高无上,神辉遍洒草原,更广布于诸天万界,当然不可能事事躬亲,照料每一份信仰。
而是有诸多主神、从神,乃至神仆,帮祂打理无垠广阔的信仰天国。
就如当初的永恒天国,亦是有诸多强大神祇共同闪耀,只是以苍天神主为最尊。
苍图天国众神的降临,往往都是通过苍图神帐。
相应的,大牧礼卿在冥界建起苍图神帐,也是为归顺的三尊真神,许诺了苍图天国里的神位,向祂们开放了苍图神教积累数千年的信仰资源。
当然,牧国乃现世霸国,有健全的功酬体系。
要想吃到吊在前面的那几根萝卜,这三尊真神之驴,得多载一些货,多赶一些路。
无论内部王权神权如何斗争,对外是一体两面。苍图神帐立在冥界,本身亦是一道旗帜,代表了那个强大的草原帝国。
所以当姜望直接跨界而来,已经归属于牧国的三尊真神,毕竟也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姜真君,这片地方已经归属于牧国……不知您是否清楚?”
祂们艰难地在“立即让路”和“说两句场面话再让路”之间做出选择,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姜望的脸色。一有不对……就直接滚。
在现世当然是六大霸国威慑天下,但牧国毕竟不还是没派什么强者过来嘛。
姜望取出大牧符节,解决了祂们的困扰。
苍图神帐名为“帐”,掀帘而入后,实是秘境一方。
天空澄阔,牧草青青,倒是比此刻正被白毛风肆虐的真正草原要静好。
入帐便有一碑,高大厚重有神意,刻写的是草原文字,字曰——
“道历三九三零年,敏合庙庙主赵汝成,奉命立帐,乃承国势,以开神荫。”
众所周知,牧国没有年号。
最早是没有必要,草原怎么样,跟你牧国皇帝是谁没有关系,要问今夕何夕,且有苍图神历呢。
草原一直以苍图神历来纪年,这使得草原人有一种独立于现世诸国之外的姿态。
你景国说自己开启了新时代,但在苍图神历开启之前,你道历还没有动静。
苍图神历最早号称“继扬永恒,重启苍天”,不难看出,苍图神一开始是以苍天神主的继承者自居。
后来就不满足于继承的身份了,自称“最古”、“最高”。
跟原天神说自己是世间第一尊神祇一样。
神总归没有几句真话。
后来牧国皇帝的重要性有了,所谓“年号”,皆为神授。神恩许你是哪年,就是哪年。后来如牧烈帝便自许年号,一如诸国帝事。
及至当今牧天子,她既不要神赐,也不自拟,说年号没什么紧要,自己夸耀表演也无意义,老百姓过得好,就是好年头,过得不好,就是坏年头。谓之“年号百姓之心,年号悠悠之口,不以神命,不以君名。”
在赫连山海敕封涂扈为神冕祭司,又推动“万教合流,信仰自由”的国策之后,牧国也已经全面废除神历。
所以苍图神帐里的这块立碑上,只刻写道历时间。
神位的更易,乃至神的生死,已经与神无关,现在都是牧国的历史。
姜望之所以特别关注这里的时间,是想要进一步确认苍图天国里那场“夺神”的相关情报,唯有知见充足,他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若要认真算起来,今年是苍图神历五三八零年。
按照苍图神教的说法,在几十万年前的中古时代,苍图神诞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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