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川藤孝冷哼一声,说道。
“一色家的胃口很大,要求得到丹后三郡的安堵状,才肯开门降服,喜迎天兵。
这简直就是混账嘛,我从你手上也就得到了两郡而已,哪有三郡之地给一色家糟蹋?
一色家早就败落了,这几年连若狭武家都侵略到了丹后国内,一色家空有守护之名,却无法保一方平安,在地方上的威信已然丧尽。
我想过了,明年开春就动员出兵,边打边谈,一色家撑不了多久,争取在夏季让一色家低头。”
明智光秀肃然道。
“春天开战,夏天逼降?丹后国毕竟是一国之地,石高十一万,你可不要太过托大。
斯波家的山阴攻略马上就要启动,新春评议会上圣人将亲自宣布对毛利家的讨伐。
政治,军事,外交各方面都要跟进,丹后国是进入山阴一线的桥头堡,后勤兵站,必须按计划拿下,不容有失。
你可不能口出狂言,到时候如果做不到,因此打乱了山阴攻略的部署计划,尼子胜久那边我可不好交代。”
细川藤孝瞅了眼明智光秀,无奈道。
“织田殿下要交代,尼子胜久也要交代,伱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对谁都要给交代?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一色家控制不住丹后武家,现在漫天喊价只是抱了侥幸之心,狠狠打一打,一色家就清醒了。
我派驻丹后国的使臣不会回来,我已经把条件与她交了底,打仗只是为了让一色家屈服罢了。
一色家如果想要一个保证,可以,大不了我与她家联姻就是。”
明智光秀笑道。
“我记得一色家的继承人已经成年,尚未婚配,你却膝下无子,拿什么去联姻?”
细川藤孝嗤之以鼻。
“细川家分家诸多,又不是只有我和泉细川家一支独苗,找家破落户收个养子,花不了几个铜板。
再者,一色家目光短浅,贪婪无度,哪天要是再闹掰了,杀光她全家也容易些,不至于被母子亲情掣肘,施展不开。”
明智光秀摇摇头,嘴里渍渍渍的表示鄙夷。
细川藤孝打仗不算好手,但却是细川三渊两家悉心栽培出来的名门精英,最擅长幕府的那些黑厚政治手段。
什么谈判,哄骗,威胁,暗杀,那都是基本功,玩得贼溜。
一色家在细川藤孝面前耍滑头,被她骗出城池杀全家都不奇怪,事后找个替死鬼背锅就是了。
明智光秀调侃道。
“我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安全感呢?你连亲姐姐,未来媳妇都能冷血计算,我这个好友哪天被你卖掉也不奇怪。”
细川藤孝呵呵一笑。
“彼此彼此,你明智光秀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跟你坐在一起,其实是我更觉得害怕。”
两人眼神对上,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俩真是天生一对,性情相通,默契天成。
———
夜半,明智光秀从细川藤孝居室离开,回到自己的客房。
呵退门外侍奉的姬武士与仆役,明智光秀亲自拉上了纸门,点燃了烛台。
烛光点亮黑暗,柱子后面的昏暗处悄然透出一条人影来,朝着明智光秀伏地叩首。
明智光秀灭掉手中火折,伸了个懒腰,扭了扭天修长的脖子,眯着眼半靠在侧枕上。
“羽柴秀吉还在堺港?”
烛火摇曳间,来人抬起头,一明一暗露出真容,正是在明智光秀麾下效力的保密组上忍,藤林椋。
“羽柴大人已经回返北近江,现在差不多该进入山城国境内。”
明智光秀挑挑眉。
“这么快就回去了,看来谈得很顺利。
不过也对,羽柴秀吉此人的确很善于交涉,为人处事得体有度,接人待物如沐春风,颇有能耐。
以织田家今时今日之威势,又有斯波家在幕府中枢支持,播磨备前两国武家不至于做出螳臂当车的蠢事来。”
藤林椋低头不语,明智光秀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疑惑,笑问道。
“怎么?你有什么想问的?”
藤林椋沉默一下,说道。
“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在明里接近羽柴大人,暗中又监视她。
圣人与织田殿下虽然选择联手,也不限制您与织田殿下往来,但斯波织田两家毕竟臣属有别。
若是让外人知道斯波织田两家重臣暗通款曲,对您没有好处。”
明智光秀笑眯眯看着藤林椋,一直看到藤林椋头上冒汗,这才缓缓开口。
“你没说真话,但我不介意。
京都的亲足利派幕府武家是我借助高田雪乃的天诛,暗中浑水摸鱼杀掉。
天台宗的觉恕上人,是我痛下杀手,让她被自杀。
还有类似许多许多事,都是你替我去办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在想什么,我在做什么。
你如果真想问我什么,不必小心试探,径直问我便是了。”
藤林椋咬咬下唇,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为什么是羽柴大人?为什么是尼子大人?”
明智光秀眼中精光一闪。
“羽柴秀吉欠了我两条命,一回是在金崎撤退,一回是她这次擅自回领。
这是她欠我的,所以她必须要还给我。”
藤林椋的眉毛抖了抖。
两条命,一条是尼子胜久,另外一条是。。织田信长吗。。
她的呼吸忽然有点重,语气有点奇怪。
“大人,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多解释的人。”
明智光秀笑了笑。
“因为你姐姐死了。”
藤林椋目光一凝。
“大人,吾姐擅离职守,成为逃忍,这是她自己的罪孽,我不怪别人。”
明智光秀笑眯眯看着藤林椋,重复道。
“你姐死了,死的很惨。”
藤林椋冷着脸,回话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逃忍被俘,死不足惜,是我亲手送她上路,这是她的命数。”
明智光秀叹了一声。
“你姐死了,害死你姐的人却是越活越滋润,我也是,百地三太夫也是。
你却只能在我们面前俯首帖耳,这个世界真是残酷呀。”
藤林椋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冷冷盯着明智光秀,就像是一匹受伤的孤狼,目光畏惧又警惕,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疯狂。
明智光秀摇摇头,叹道。
“你很聪明,比你姐姐聪明许多,她太蠢了,竟然想要跑去关东找圣人阐明真相。
结果呢,半路被百地三太夫截了胡,非但没有成功翻盘,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变成了百地三太夫邀功请赏,成功上位的垫脚石。
其实呀,圣人在乎真相吗?
足利义辉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的政治价值也随着她的死亡已经烟消云散。
而那些参与害死她的人,却是圣人必须倚重的幕臣,下属,外藩,哪里是随便就能动的?
藤林杏蠢透了,她以为真相很重要,其实真相一点不重要,价值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政治。
而且她竟然没有提防百地三太夫这条毒蛇,她真以为百地三太夫会带她去见圣人,蠢货就是蠢货。
可怜呀,听说临死之前受了不少罪,被扒光了指甲,头发都秃光了,伊贺众的刑讯手段确实厉害。
还是你这个妹妹贴心,一刀结束了她的痛苦。。”
“够了!闭嘴!别说了!”
藤林椋冷漠的双眸猛地烧起熊熊烈火,双手紧紧握拳,死死盯着明智光秀那天鹅颈般的秀美脖子,似乎随时会冲上去扭断之。
明智光秀呵呵一笑。
“怎么?装不下去了?”
藤林椋沉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今天要和我说这些?这些事你我心照不宣,你为什么要在今天点破!”
明智光秀从半卧的姿态缓缓坐直,随后探身看向藤林椋惊怒的俏脸,微微一笑。
“藤林杏死之前,有没有告诉你,要你提防我?
一定不会忘了说,她这么心疼你这个妹妹,不会忘了提醒你的。
但你却能忍辱负重,小心谨慎伺候了我好几年,替我杀人,替我当白手套,替我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
藤林椋,你已经洗不白了,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做过的那些事如果被曝光出来,一定会被圣人追责到底,藤林家将永世不得翻身。
你想利用我干掉百地三太夫,你想在干掉她之后再来对付我,把一切过往都掩盖在黑暗中,想得可真美呀。
你说得对,你我彼此心知肚明,我在利用你,你也在利用我。
至于今天,我为什么要把一切翻到台面上说?因为时机已然成熟,我要做的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不能容忍一点点意外因素。
我需要你明白一件事。
百地三太夫,我可以帮你弄死她,但你不能坏了我的事,在做完我想做的事之后,那就随便你了。
你想要杀我也可以,想要放下仇恨为藤林家寻个未来也行,总之都随你。
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是我的人,替我办事,完成我的使命,不能坏了我的大计。
藤林椋,你可以做到吗?”
藤林椋冷冷问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已经卖过一次我的姐姐,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卖我一次?”
明智光秀笑了笑。
“因为你比你姐姐聪明,因为你比你姐姐替我做得更多,对我更加重要,因为织田信长比足利义辉更难对付,我需要万无一失。
我不会卖了你的,至少在我完成目标之前,你很安全。等我完成之后,百地三太夫也已经死了,到那时候,你自然可以再次选择。
帮我,还是与我为敌。”
藤林椋浑身一震,背后慢慢渗出冷汗。
明智光秀疯了,她竟然真就说出了口,尼子胜久之后,真的是织田信长。。这就是明智光秀要羽柴秀吉换回来的两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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